她们先行回客栈,齐榭问道:“师尊,我们接下来是去嘉州城?”
宣殊门旧址,正是在嘉州。
诏丘道:“别急。”
他转过身,正好和肃容直立的齐榭面对面,接着,他伸手从芥子袋最里掏出一块缀有冰丝翠蓝流苏穗子的鱼纹双环佩,看着周围无人,三指捏着系带送到他眼前,佯装淡然,言简意赅:“你的。”
这东西和符纸全然不同,齐榭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缓慢而疑惑的“啊”了一声,诏丘以为他不喜欢:“不想要这个?”
蓦地,齐榭张了张口,神色有些松软。
他伸出手,两手合拢掌心向上,眼神扫过玉佩又很快垂下眼皮,诏丘心下松快,将玉佩放在他掌心,就见齐榭端详玉佩纹样,然后抿了抿唇,又将双手递过来:“师尊,这个太贵重了。”
诏丘很是疑惑。
给了就留着,何管贵重不贵重,如此谨小慎微,莫不是诏丘不在时莫浮派亏待了他不成?可思量着严温不像是那种人,那便是因为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齐榭的性子朝小家子气奔去了。
但看齐榭低眉顺眼的模样,诏丘也生气不起来,只说:“本就是给你的。”
齐榭握玉的手无意识动了一下,眼帘深垂,看不出悲喜。
手中玉佩绝非凡品。
虽说莫浮派是蜀中第一大派,多些奇珍异宝再正常不过,齐榭这些年不长留于门派中,在下界行走也曾历经繁华,但那些东西都和手上这个不一样。
这玉的质地澄澈,毫无杂质通体纯白如羊脂,样式古朴华丽,但这都是次要。
玉佩上加有极其强大的护体符文,和某种特殊到连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法术,此物恐是极其珍贵的旧物。
见齐榭发愣,手指摁在玉佩纹路上神情专注,诏丘双手背后,下颔朝着某处一点:“看到那个阴刻的“浮”字了没有?”
齐榭嗓音清冷,规规矩矩回“看到了”,诏丘就“嗯”一声继续解释,“那命一击,也算有用。”
看齐榭神情愕然,他又道:“虽然这种法术不多,但也有几个,如果你不喜欢我自创的这个,我改好了再……”
“喜欢。”
“嗯?”诏丘敏锐的捕捉到刚才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勾着嘴角回身,齐榭却抿着唇,好像刚才那句不是他说的,小心翼翼的把玉佩挂在腰间,穗子翘起来一丝蓝色的软线,修长手指拂过,一切变得平坦。
“甚好。”
声音很低,像是咕哝,诏丘没听清。
他问:“什么?”
齐榭看着他,不动声色地换了说辞:“下界只有小孩子才能收到厌胜物。”
这句话他倒是听清了,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可能觉得亏欠自家徒弟了有点过意不去,心酸的同时有些歉疚,笑着调侃:“你才多大,心性已经这样老了?晏清不过差你半岁,不也收得很利落。况且无论你长到多大,我都是你师尊,有我给你垫着,当当小孩子不算出格。”
他朝着前面走,慢悠悠缀了一句,“况且,你既然叫了我一声师尊,我总要给你留一些东西。”
下界子承父业,上界便是徒受师恩,虽然修士叩问长生,但真正能飞升的并不多,既然总是要死的,不如早些把家当传给他,这才叫人放心。
诏丘主意打得定,见他把玉佩系得很好更是心情欢愉,大摇大摆毫无牵挂的赶路:“去嘉州城。”
嘉州城地处古蜀西南,虽不似锦蓉和献鱼八街九陌,生灵郁勃,却自有巍峨的胜景。
自本地大宗宣殊门满门皆殁后,此处地界多是一些散修在此修行栖居,民风质朴,多行自在。
白墙青瓦,檐角高翘,群山环抱,横有古佛宝象庄严,青衣江奔流千里,长贯于此。纵有古刹隐于城楼,衫松环寺,每至风激林响,声若洪涛。
诏丘本以为经年未至,饶是这般古老的城池也会因风霜褪色,却未料到旧地亘久,不似其中诸人蹉跎。
位于嘉州最中的木梨镇早过了上灯时刻,诏丘和齐榭落脚的客栈正正挨着城中生意最好的酒楼长新楼,食客热闹一直传到街巷深处。
齐榭推开雕花的木门,脱下诏丘逼着他穿的纯白披风,挂在木制衣冠架上,又在炭盆旁站了一会儿,融化了一身的风雪,才走近到诏丘身边:“师尊,打探好了,宣殊门旧址早被夷平新建了城楼。宗祠却还被城中人供奉着,就在原地。”
诏丘的眼睛被灯火残影掩盖住,夜色下街灯朦胧,反衬他一身清冷,面色淡淡:“既然拜别师门,那就不算是宣殊门门人,这宗祠,恐怕她去不了。”
屋内还是不够明亮,齐榭正好拿出火折子准备添一盏灯,闻言挑了挑灯芯,将烛火拨弄得更胜,明明灭灭散了一屋子的辉,照得近处的诏丘轮廓深邃,齐榭看着他清晰起来的脸庞道:“宣殊门讲究自在坦然,又爱山林,选一处幽静的地方,譬如西郊的一座小山就很不错。”
带骨灰归此并非易明珠本意,而是诏丘自作主张,因此一些细枝末节的事也不用深究,齐榭盘算好近日的路程,便知此事不难,一日绰绰有余。
他捏着腰上玉佩,鱼纹深,贴着指腹便压得皮肤陷下去一些,他再三摩梭,才敢放下另一只手中拿着的东西,火折子碰到铁莲立灯壁发出“啪嗒”一声,齐榭轻声开口问:“师尊,此间事了,你便回莫浮派?”见诏丘愣着没答,他试探着又问,“或是不明山?”
诏丘只轻声说了句,“不急。”转移话题,“我让你买的空白符纸可买了?”
齐榭从怀中掏出一小叠崭新的黄色符纸,递给诏丘,后者将一张平铺于屋内一方高脚木书案上,运转灵力画符,不到片刻,符咒起效,复杂的古铭文生出石青色的光辉,跃脱符纸。
字符在空中交错,最后形成了齐榭没见过的图案,而后符纸燃烧殆尽,咒落。
齐榭有些好奇:“师尊,这可是传信符?我用过此符,却没见过这个图样。”
诏丘像是想起来什么有趣的旧事,笑起来:“和不同的人传信有不同的图案,你看到的这个不过是我少年时候的一个把戏罢了。”
屋内无风,符灰缓缓落下呈一个相叠的三山图案,诏丘把灰扫净,面容平和下来,见他不曾倾身,视线却落得坦荡,勾起一抹笑:“说到这个,你我师徒却没有设个特定的图样,也不怕哪天传信被人认错了来处。”
齐榭双眉舒展,也笑起来:“师尊想得周到,不过我看这个图样不急去找,一时半会儿用不上。”
诏丘提笔的手正在一张空纸上涂涂画画,听他这样说陡然反应过来,笑得尤其舒心:“也是,我总是带着你,你小时是这样,长大了也没变过。”
“但是多个保障总是没错的。”他这样说着,在纸上勾出些花草的图案,可不是太繁复就是太简单,不好看不说,尤其没有心意,都不好,他立在桌案前思索,眼神则在屋内游荡寻找灵感,等到瞧见齐榭腰上挂着的玉佩,蓦然有了主意,落笔就要写。
然动静飒飒,来得突然。
似有强风扫过,牵连他们所在二层的窗柩都抖动起来,这图案暂时是画不成了,诏丘放下笔,向窗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