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农夫知道她起了杀心,匍匐爬跪几步,想去拉诏丘的衣袂:“仙师听我解释……”
易明珠认定他还要狡辩,立刻擡脚要踹,诏丘伸出手拦在两鬼之间,言辞恳切:“请等。”他暗暗运力把农夫挪远些,又挡住易明珠喷火的一双眼,“你强行把他打散,事情也不算了结,别忘了你棺中的师妹。”
易明珠愣了一下,冷静些许。
她缓缓回头,望着身后的棺木,其上木质厚重没有半点腐烂,是她日日护法的结果,棺身有暗红色符文,以血画就,已经擦不干净,可见不是一日之功。
“我猜你将这农夫抓到山顶,不只是借阳魂之力,给你师妹设阵护尸身这么简单吧?”
诏丘此行就是要弄清事情原委,消了这场因果,但看两人各执一词不肯退让,他环顾一周,视线略过远处一截枯树枝,心生一计,便问:“山顶有树?”
易明珠回:“有,但不多,而且长在悬崖边。”
“这个好办,”诏丘走到悬崖边,望着其后却被易明珠一把拦住:“你就别去了。”
她虽算齐榭半个长辈,但想来宣殊门和莫浮派交情没有好到顶天,他着急崖的一瞬留给他一句:“阿榭留在上面。”
齐榭只好半跪在地上,掏出几张明火符夹在指尖一并用了,给诏丘照明。
这悬崖看着险峻,但靠近山顶的地方并不陡,诏丘很容易就找到落脚点,单手捏着明火符朝生有植株的地方移去。
正逢隆冬,山顶的树木茂密不到哪里去,山崖风大,偶有小树都被吹成了歪脖子,诏丘越过一块突出来的山石去够小树东侧的一枝树枝,却不料刺啦一声,衣帛被什么东西划出一道大口子,冷风灌进来,衣袖破破烂烂地鼓起半边。
诏丘借着符纸发出的微澄光亮看见半截树枝隐晦地自岩层钻出,似乎扎根极深,诏丘这样修行之人也难以轻易撼动。
小树之下扎着极其粗壮的一棵松树,根和枝干被埋在壁石里难以发觉,树龄极其可观,他伸出拇指,抹到树枝光滑的截面。
他眼中划过难以分辨的情绪,又在黑夜中归于平静,然后他徒手劈向断枝下半寸,一小块木头落到掌中,他就攥着这个东西飞身到悬崖上。
脚尖点地,他将木块移到右手,左手负手而立,从容的邀功:“找到了。”
齐榭却没有上前一步来接,只是眸色沉沉不经意的瞥向他藏在身后的衣袖,诏丘陡然生出做错事被长辈发现的局促感,心中想着应对之策,不由得攥紧了手中之物。
易明珠的问话打断他的思绪:“用这东西干什么?”
“听木术。”
易明珠了然。
万物有灵,能聚精气,感知环境。便有修士豢养灵宠,用于追踪视物,此为借目,树木植株同飞禽走兽相似,便有先人循着养借目宠的法子创出一个法阵,以树木枝干为媒介,联系外物,借着植株树木的眼看往来诸事,这便是听木术。
不过此法可用者有限,因为木灵不比物灵来得轻易,所以听木术只能用在百年以上的古木身上,且树龄越久,听木的效力越好,但若施术者自身修为高深,那便另当别论。
显然,诏丘手中的木块母株再粗壮,至多一百树龄,而他想知道的东西实在归结久远,必然要他施法加持,他想到这一茬,身后半截袖子就很拿不出手了。
他正想着豁出脸面露个丑,齐榭已经伸出双手:“师尊,弟子来吧。”
他接过木块,先是转到易明珠一侧,后者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修界子弟,基本术法还是知道的,于是取了半捋耳发给他,齐榭又找了那农夫头上一处,随意一扯也攥走一缕发,分别缠绕在木块两端,然后放在掌心。
因果两端之人分借身体发肤,和以汲灵于此的木植,便可以草木灵气为引,得窥此间往事。
齐榭虚虚闭眼,指尖画动,口中念念有词。
“今以神木,启我故往。黑白可分,是非可论。听以虚清,见以虚明,但却双主,如摒浮尘。木起!“
他话音刚落,绕了两捋黑发的木块悬于空中,在法诀的作用下蓝光迸发形成一幅竖直虚境,让人如面戏台,又似身临其境。
虚境中便是易明珠与农夫的因果来回,境前无旁人,没什么好避讳,诏丘就任两人两鬼一齐专注的看着。
既然是因果,画面最开始,必然是两人中的一个,或是两位正主相遇的场景,果然,境中氤氲,先是映照了一个人的脸庞。
巴掌大小的瓜子脸,眼型普通,嘴唇略厚但不丑,唯有轮廓像是被流水打磨过,柔得不能再柔,平添内敛端方之气,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身着轻纱造就的繁复青绿色长衫,髻发简单,沉着脸立在石阶之上,倒是威仪。
身后走来一人,看衣着打扮,是个女修,腰上的玉牌纹路精细但比不过台阶上这位,应该是个入门不久资历不高的内门弟子。
那矮个子女修伸手,试探着拉住比她高出一头的那位,道:“明珠师姐……”
诏丘颇为诧异的挑眉。
宣殊门的实力在蜀中算是不太出色的那一类,但众多门派都对这家门生记忆深刻,便是因为宣殊门的法术借了道法两家,有圆融之气,门生比之其他门派弟子,更加端庄慈悲,连历任门主,都是乐呵呵笑眯眯的干净模样,毫无门中尊长的架子,算是修真界独一份。
从虚境中看,站在阶上的白衣女子容貌中等,却因那一身的慈悲淡泊气而显得格外仙气飘飘。
她皱眉道:“不可,你初入山门,修为也不高,此行凶险,出事可怎么了得?”
她毫无疑问就是曾经的易明珠,宣殊门弟子一水儿的好脾气,她哪怕是心情不大好,说出来的话也是妥帖温和的,和现在这个动不动要打要杀的模样相去甚远,也和一身怨煞之气的女鬼有着天壤之别。
易明珠专注的望向境中女子,眼神里满是愧疚不舍,在看见女修的一瞬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前一步,呢喃道:“师妹?”。
境中人自然是听不到她这一句唤,女修见撒娇不成,试着晓之以理:“六师姐,我知道我修为低,但蜀中难得一遇这样的怪事,我想着去长长见识,或者打个杂也好,我总要有点用处的。”
易明珠还在犹豫,小女修看出她六师姐心中松动,眼睛一亮笑得真诚又狡黠:“我跟在你后面,绝不会出错。”
这句话说得有意思,既点明了自己必定听话,又变相夸赞了易明珠。后者是门派亲传,虽然不如几个大派的弟子年少成名,也是有真本事在身的,想来一般的场面应付起来也不会太吃力,诏丘便猜,那时的易明珠,一定答应了她师妹的请求。
果然,她擡眼望着门派前交谈的弟子,妥协道:“去碧玉山的内门弟子只你一个,你就跟着我,别让其他师兄发现,否则你我都免不了被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