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骂他。
诏丘浅叹一口气。
他在下界行走多年,走的就是这么个出其不意的路数,也曾有邪物不堪被戏耍于是破口大骂,那些话才是真的粗鄙不堪入耳,这女鬼和他们相比,竟然保守客气了不少。
不知是何心性?
看这阵仗,不痛快打一场是收不了她了,诏丘没什么随身的武器,当即从脚边捡了些小石子。
齐榭则退到与他相对的方位,他直面女鬼,退后几步,不小心踩着一个硬东西,斜眼一瞟,原是一截断面整齐的枯树枝,他便越过这个障碍,到了空旷之地。
到这时,诏丘,女鬼,齐榭三人正好连成一线。
诏丘撚手成诀,金光闪烁自他衣袖急速飞出,在接触到鬼手的一瞬形成圆形□□,带着繁复字符的驱鬼金光将女子身影弹出十丈远,伴着凄厉的嘶喊声打破了山巅的寂静。
女鬼面目狰狞,虽没有被直接打倒在地,还是不得不在符咒的威力下连连败退。
她一个金丹期的鬼修,竟然被逼迫至此!
她黑发凌乱泼洒于前胸,遮掩了大半面容,涂着艳红胭脂的嘴唇一开一合,吐出浑浊的黑气,三九寒天还穿着单薄的衣裳,其上肮脏斑驳,勉强能看出纯白的原衣。
十指干枯,指甲细长尾端锋利,眼看着就要到诏丘面前。
齐榭使了疾风术绕到她身后,捡起地上的碎石子直直射出去,正好砸中女鬼脖颈和后腰,却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全部心思都在诏丘身上,五指张开,奔来的身影几乎成了虚影。
只用石子去打也不是长久之计,诏丘瞥到女鬼身后一长串呆愣的羊群,顿时有了主意。
他飞甩出去一张符纸,女鬼下意识闪避,却正中诏丘下怀,符纸直直飞到一只羊额间,正是之前被诏丘骑着遛了三圈的那一只。
它再度被控制住,抖了抖脑袋,发出“咩咩”两声,随即急掠而来,因为被诏丘驱策,带着身后一群羊,绕着女鬼跑起来。
这些牲畜对于她毫不构成威胁,却实打实很能让人崩溃,她攻击的招式开始变得失去章法,却没有取羊群性命。
这一时片刻的拖延足够诏丘退到远处,他走到齐榭身边,安静的看着女鬼控制力道,艰难的逃离羊群的包围,但牲畜没有人灵光,被符纸控制更是只会按照命令行事,虽然笨拙,也竭尽全力的赶过来,直追女鬼不放。
就见那女鬼咬唇,恨恨看他一眼,随即转身定脚,仰天一声嘶吼。
鬼哭。
鬼修召唤同类的办法,便是鬼哭。
很快,从距离诏丘不过几尺远的平坦地层中,有什么东西蠕动着,微微冰封的泥土被拱起来,土石动静如有长虫爬越而出,鬼哭结束的一瞬间,周围安静极了,诏丘专注的盯着不远处的动静,然后他看见……
一只手。
久居尘土,指甲缝里都是污黑的,五指泛着死气,但不难分辨手指厚实,皲裂攀爬皮肤之上,这手主人应当是个农家人。
就在他另一只手也钻出地面时,羊群陡然调转方向,弃女鬼直奔这东西而去。
诏丘松了一口气,低声道:“终于出来了。”
他甩出符纸时,借了女鬼的一丝鬼气,换而言之,羊群会攻击的,只有鬼物。从地底爬起来的这家伙,一定是死人,甚至因为什么原因,已经成了怨鬼!
走尸往往魂魄四散,空有躯壳,没有清明意识,只凭着难以放下的一股怨气行走,且四肢腐坏,肌肉坍缩,故而行动缓慢。
但看这位新钻出来的鬼还很新鲜,且行走迅速,应该就是那位死于非命的农夫了。
女鬼移到他们面前,终于找回一点面子:“没想到吧,我并非一人。”
诏丘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转而问她:“你确定这些东西都与你一心?”
羊是女鬼养的,却被诏丘拿来围攻她,那走尸刚爬出来时眼里一抹近乎本能的惧恨可是实打实的,且他尸身新鲜,甚至头七未过,较之一般人已经是战斗力不俗,若非她强行压制,大概也不会去和羊群周旋。
女鬼也不否认,她才不管什么一心二心,她只想先抓住面前两个人再说,哪怕只是困住他们片刻。
于是诏丘就看到她半垂眼睑,指尖蜷起,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然后猛的擡眼,手指灵活变化手势,造出一个十分绚丽的金色术法。
此法绝非鬼类自修可得,也不是什么偷听偷学就可以学好的法术,而是正派宗门弟子才会的强劲打招!
各派宗门中自有本家的独门秘法,法阵符文、念诀都不相同,若有见多识广的,依靠修士的招数秘法就可以推测出他归于哪门哪派,又师出哪位,也可谓是一种身份象征。
有金色光辉的术法不在少数,但那耀眼光芒中心深刻着的半佛印记诏丘绝不会认错。
她生前竟是宣殊门门人?
诏丘猛的一惊,却并未停止步伐,只在离开之前,对齐榭低语了一声:“小心。”
齐榭曾记得,昔日诏丘教授他驭尸驭鬼之术,曾言尸乃无魂死人,鬼却不同。
鬼为有魂之物,有实体可傍者往往行动缓慢,尚且好对付。最不好对付的是无体虚鬼,不仅行动矫捷,更有神智强大、怨念过重或者略有修为者存有残魂,可以吸纳怨气为自己所用。
齐榭不敢分心,专注与她打斗,两人纠缠许久,他并未落于下风,但这样的拉扯让人厌烦,他正想找个法子逃脱,猛的察觉到山东头隐隐有亮光。
女鬼大骇,立刻奔向另一边,齐榭则到羊群处,施加灵力,简单控制住羊群。
却见那头,女鬼甚至等不及到诏丘近处,就急不可耐的爆出一招又一式,诏丘感知到一股很复杂的气流,闪避其中,并不还手。
女鬼似乎有些慌,她急切追问:“你为何不与我打,你和我打呀!”
她快近诏丘的身,手指就要碰到诏丘的衣裳,齐榭看得喉头发紧,却不敢大喊让诏丘分心,只是紧握拳头,动静间,碰到手上的一串朱砂手串。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山东隅爆发出一片极其强烈的亮光,以诏丘为中心,呈不可阻挡之势向周围百里喷涌而去,金光泛泛汹涌,将整个山顶照得明亮。
女鬼却像是崩溃了一般,瞬间脱力跪倒在地,发出凄厉的一声长喊:“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