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丘愣了一下,“哪个云掌门?”
齐榭道:“师尊昨日见过的。”
诏丘就想起来了。
辨不清面容,但看着身量不高,恐怕年纪也很轻的一位,当时被他当作护法,原来是太山派的掌门人。
不过齐榭说那人姓云,诏丘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却并非什么小娃娃,而是另一位故友,他们经久未见,说来诏丘踹翻棺材板诈尸也算一件大事,却不见得这位旧相识来见。
如此思量……
他问:“那位可是你云师伯的儿子,叫云屿。”
齐榭道:“师尊记得不错。”
这倒不是什么好记性。
在他辞世前,他这位云姓故友就和发妻育有一子,仔细算来,到如今正好是十五六岁,也就是白衣少年该有的身量。
这位老友和他交情甚笃,却不曾在昨日来相见,想必不是厌弃他,或是记恨他十五年的作古,恐怕是在诏丘不晓得的什么时候,自己投了轮回路,已然没有重逢之日了。
他琢磨明白这一层,颇有些感慨世事无常,当即放下包袱:“走罢,去见一见。”
见一见故人之子,也算全了重逢的念想。
浮阳殿离他的居所楼阁很有些远。
齐榭将他带到殿门,就自发停了脚步,让到他身后。守门弟子见他来,颔首道“长溟长老”,他就一一点头应了。
掌门座椅在层阶尽头端端正正的放着,但严温没有坐着摆威风,他面对着殿门,眉头深锁,见着他来,立刻收敛神情,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严温拜入莫浮派迄今二十一年,仔细来讲,还是他带大的,一言一行露出端倪,怎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于是他立刻攒出笑,负手行到几人面前:“何事寻我?”
另一位少年还是一身素白长袍,只是以掌门身份拜见,看着庄重许多,白色袍摆上绣着化了形的白昙图样,并上针脚绵密的几瓣不打眼的花叶。袖口倒是干净无缀饰,只用银线压了边。他就用这样的打扮,朝他揖手,恭恭敬敬道:“晚辈云安成,拜见长溟师叔。”
他顿了一下,语气平稳,“闻师叔出关,特来拜会,附以薄礼,聊表敬意,祈师叔仙寿永昌,仙道通途。”
诏丘看着殿内摆了满满一殿的宝箱,视线移到越伏越低的云屿身上,替他添了说辞:“这是其一。”
云屿顿了顿,擡起头。
就凭这一对望,诏丘得以看清他的真容,当真是……神似故人。
他确实年纪轻,长得温润如玉,但看着有点老成,神色始终淡然,唯有眼神扫过诏丘面容时,能窥见那么一瞬的恍惚。
借这一道恍惚,他的神色与故人更像了,诏丘心道不愧是亲子,姿态容色承了九成。
但他终究和故人是不一样的。
云屿收拢一晃而过的复杂神色,变得极其恭敬:“师叔明鉴。”
诏丘心道,正好。
一上来就盘问正事,便可显得他“闭关”的十五年没有荒度岁月,一出关就操劳起来,反而不容易让别人起疑心。
只是按常理,这种事需得极其缜密的心思,他一个小娃娃恐怕是不行的,此事多半是严温的主意,替他掩饰到这个地步。
心思细是好事,怎的还演起来,非弄出自己什么都没干的模样,若不是诏丘想得多,还真窥不破这一层。
他若有若无的瞧了状若如常的严温一眼,遂了后者的愿,接下这看似仓促的事程,直截了当的问:“说罢,有什么事找我?”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修真界不同于一般凡世设邦国,听从君主号令,而是各修仙门派择一处门址,愿受其庇佑顺其号令的百姓居于各门派管辖的下界城池,享各派弟子的驱邪守安。
人活在世,贪嗔爱恨众多,便生痴妄;六道生灵同居,不避诡灵之事,便有邪祟。
凡夫俗子挣脱不得邪念桎梏,也奈何不了玄奇的东西,便会求助于上界门派。
莫浮派居于蜀中献鱼城,太山派与之一衣带水,落址于蜀西锦蓉城,两派用下界的话来说,就是世交。
近些日子,被派去除祟清瘴的太山派弟子遇到了一件怪事。
莫浮太山毗邻之处,有一座不甚巍峨的无常山,本是常年荒芜,人迹罕至的一座荒山,连带着山脚落户的农家商户都少得可怜,只有一个小村落零零散散的扎在无常山一里地外。
因为民风淳朴,邻里虽往来不多也是相安无事,一年到头也生不出什么大的事端。
但近来,山脚的村民遇上了怪事,先是有人家中接二连三丢失牲畜,四处去寻那贼人却半点踪迹都没有,那人家自认倒霉且丢脸,没有将此事告知相熟的邻里,只某一日那家当家人在院子角落里蹲守贼人,他家娘子睡不安生,半夜爬起来想窥伺,却见一条既瘦且长的鬼影从窗缝前一晃而过。
她晕而复醒已经是第三日,而她的丈夫已经被吓疯了,妇人辗转多日,将此事报给了太山派。
听起来没有多棘手,捉个鬼的事,但既然能捅到一派尊长这里,事情势必没有看起来这样简单。
果然,云屿道:“我派专司类属的修士没当一回事,派了两名外门弟子,他们抵达山脚已经是夜半,因为怕那鬼物再出来害人,黑衣夜行,三日未归……”
这就说明那鬼物不一般了。
“后来长老又派了五名外门弟子,又是三日,他们才在山另一头送出五道传信符。”
按理说,一队弟子完成任务,送一支烟花报信,然后自顾自返程即可,但那五人却一人一道传信符,道道文字紊乱,不知所谓,那位修士虽然资历高,也晓得恐怕遇上了棘手的家伙,不敢再自己拿主意,规规矩矩报给了云屿。
严温从头到尾安静站在云屿身侧,垂着眼眸不说话。
诏丘也猜得到云屿必定会再派出弟子小心打探,他坐在严温为他安置的木椅上,先是看着云屿:“所以你派了谁?探到了什么?”
“我有三个师弟,虽然年纪小,行事还算稳妥,他们想尽办法,发现那不是一只普通的鬼,而是个鬼修。”
他眉头深深蹙起:“且境界在他们三人之上。”
云屿的师弟,那必然是十多岁出头的小娃娃,顶了天修到筑基,要在三人之上,那只鬼至少是金丹境界,且鬼修不同于一般修士,所修习的术法往往诡谲难辨,心智、习性也大多凶残,不能用他们这一套机理去应对,没有修为更高的修士相护,此行恐怕凶多吉少。
看云屿这个样子,恐怕是打算自己领着几个师弟去历练一二,太山派嫡系亲传不过几脉,除去云屿和一位大师姐,其余亲传实力不过尔尔,但上一辈厉害的不知是命数还是运气缘故,不是早早陨没就是归隐,难为他一个十多岁坐上掌门位置的小娃娃事事亲力亲为。
严温比诏丘更晓得其中缘由,当即安慰道:“无常山在两派交址,莫浮派不会坐视不理,我当即派几个得力弟子交由你差遣。”
他就要唤子潜过来,被云屿快一步制止,他上前一步,双手相叠在前,微微垂手:“严师叔,我只是想向长溟师叔学一个阵法。”
严温不解,停住动作转身问他:“此行只你一个金丹,可有把握?莫要逞强伤了自己!”
云屿神色郑重:“晚辈不敢,只是父亲去世后,我忙于门派事务,鲜少下山,此行就当带师弟们试炼。”他带着些拘谨望向诏丘,“只是我并未与之交手,又不好让师弟们先行动手,为防万一,向师叔讨一个法阵,以保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