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茵(一)
埃林和雷恩一人骑着一匹马,慢悠悠地沿着林地踏入夜林领。埃特纳的东南部都地势平缓,从山脉向海岸一路分布着森林、沼泽与草原,其中靠近永恒山脉南麓的地带是森林覆盖最密的区域,遮天蔽日的原始林地将本该到达地表的光线全数吸收,让这里变得宛如黑夜,夜林领因此得名。
不过那是在数百年前了。埃特纳人开拓疆土在夜林深处伐出了一片区域以供居住、在后来的时间不断扩大,最终成为现在的鲁茵。要前往这座深林中的城市就必须穿越外围夜林,相对地森林也成为了鲁茵最好的壁垒。东境军团就驻扎在这片天然壁垒的深处,其士兵大都精通林地作战、在森林内能够发挥出不止双倍的实力,也被称作夜林军团。
北大陆在圣战中展开漫长拉锯的当下,夜林的气氛也严肃紧张起来。埃林和雷恩已经不止一次见到小队的士兵在林间巡逻,全都披着深黑色的盔甲、不靠近难以用肉眼发觉。在一次差点与巡逻士兵起冲突后,埃林干脆地给两人都施加了隐身术。
雷恩一手勒住缰绳,让身下的黑色驽马保持安静,一边低声和一旁一匹棕色马上的埃林说道:“说实话,我不觉得这样巡逻能有什么效果。如果是我要潜入鲁茵,即便没有魔法卷轴也能轻而易举地做到。”
埃林瞥了雷恩一眼:“你好意思和这些连斗气都还没有觉醒的普通士兵比。”
“这种事情我在学徒的时候就能做到。”
“你就尽情地吹牛吧。”埃林不上当,等到士兵经过后轻轻拍了拍棕马的颈部,让它继续前进。
“索利斯公爵是你我未来的盟友,我总得考虑一下盟军势力的攻防问题。”雷恩也略微扯了扯缰绳、示意马匹前进,同时四下张望着:“应该有人考虑过火攻鲁茵吧。如果将夜林点燃,光浓烟就能让不少士兵窒息。他们引以为傲的作战技巧也会伴随着林地的消失而失去作用。”
“我想应该是会有什么防御措施的。例如大规模的法术迷锁,或者种植有抗燃烧的植物。”埃林四下张望着,“也有很小的可能,你说的是对的。夜林之所以还在这里,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试图点燃它。”
“嗯……也许有人和我们一样,正在考虑这个问题。”雷恩的视线逐渐离开埃林,聚焦向更远处:“是我看错了,还是那边有几团火光?”
埃林也顺着雷恩的视线望去,不忘随口说道:“超位骑士的视力也会看错么?”
雷恩的确没看错。在遥远的地方,一点又一点橘红色的火光从黑暗中亮起,连成一线朝着夜林外围的方向缓缓地挪动着。那是火把的光芒,而火把被握在一个个身披破烂斗篷的人手中。
埃林缓缓眯起眼,他看到一队士兵从这群斗篷人身旁走过,非但没有上去盘问,反而像是有些畏惧一般在远处停了下来。这诡异的画面让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各自翻下马背。
“最好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嗯。”
埃林从空间戒指之中抽出一道黑色带帽长袍披上,雷恩则本来就习惯在轻甲外披一件短斗篷,此时只是默默戴上了兜帽,一手扶住腰间的背叛之锋、跟在埃林身后。
自半年前的仪式过后,背叛之锋就取代了雷恩原本使用的精钢长剑,被他当作武器。自精灵时代流传下的“黑之剑”原本是为击落“光辉”而设计的,忽略它本身能够对抗“光辉”力量的特质,仅仅作为一柄剑,它的硬度也超过了艾尔芙拉能找到的所有物质。至于原本的长剑,因为那次背叛仪式中雷恩对于自己超位领域异常的使用方法,早已经被时空的裂片摧毁得七零八落。
在那之后雷恩尝试过重现当时的景象、再次以骑士领域将时空本身也改造成利刃。在众多失败中他成功过一两次,但每次都不过制造出几片利刃,无法与背叛仪式中那漫天飞舞的彩色裂片相比。
埃林觉得这和他那时的状态有关,毕竟领域是骑士自我意志的延伸,而在几近自毁的心态下雷恩的骑士领域才能轻易地扭曲时空。这也是为何超位骑士在极端情绪下往往能爆发出异常实力的原因,一如绯晚之夜的巴勒莫,或者是当是的雷恩。
不过即便后来雷恩自己提议再次尝试那样的状态以提升自己,埃林也决口拒绝。
回到现在,两人解除了隐形术,等到巡逻士兵再次走远,悄悄地接近了那行队伍。
到这样近的距离,埃林才发觉这群人身上的异常。他们之中有些人高瘦得异常,手臂纤长得像是两根风一大就会折断的细枝;有些人皮肤苍白,在身体表面浮现出一道道像是黑色蝾螈般的斑点纹路……还有几个是人苔病人,手臂上已经覆盖了大片的绿色苔藓状斑纹——那或许已经不止是斑纹,根本就是真正的苔藓。浅绿色的短苔叶绒绒地铺满了皮肤,如果生长在林地上会让人感到生意盎然,但在人身上却只显得恐怖。
这是罹病者的队伍,难怪那些士兵避之不及。他们排成一线,各自举着黯淡的火把穿越夜林,看方向正是来自鲁茵。不仅仅是黑莲镇,古怪的病症正在埃特纳境内蔓延,但这样大规模的罹病者队伍两人也还是第一次见到。
有不少罹病者已经发现了他们,零散地投来目光。在那眼神中大多只能看到麻木与疲倦,像是干枯的井,连眼泪也已经风干。唯独一个格外低矮渺小的身影钻出队伍,擡起头、好奇地看向两人。
这是个小男孩,半张脸都爬满了浅灰色的动物毛发。他一侧还保留着人类的面庞和深绿色眼睛,另一边则已经干脆地变成了与野兽相似的浅黄色瞳。
埃林略微躬身,望着这个小孩招了招手,后者顿时欢快地跑了过来。但他又没有真的走到两人面前,而是隔着几米的距离远远地望着埃林和雷恩。埃林略感诧异,又招了招手。
男孩的神色变得焦急:“我不能再靠近了,你们会被传染的。”
雷恩将扶剑的手放松下来,望着那半张兽脸的小男孩沉声问:“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