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晃把胸脯拍的山响,保证道,“没落下,这些年某一直勤加练习,王上若用得着石某,定肝脑涂地为您效力。”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酉一踏着重步到了门外,“王上,京中贴了皇榜,六皇子下令替先帝招侍陵妃。”
所有子爵以上的勋贵人家,每户必须出一位嫡出姑娘,不愿的,可以金赎人,以粮抵套。
这中间当然包括五品以上文官家的姑娘,有一个算一个,必须参加侍陵妃的选拔,无故或借口逃避的,以欺君之罪问斩。
凌湙:……
要不怎么说六皇子是个人才呢?
可真会裹乱。
城内正为粮食涨价而闹的人心惶惶,他倒好,贸然以一旨勒令,白要人家家里的宝贝姑娘殉葬,这简直是老寿星上吊,特意找死的。
凌湙没有派人干涉城内粮食涨价的事,不过一天,就有流言说是因为荒原王的原因,导致仓内无储蓄粮的话了,那些买不到粮食的百姓,已经对他起了怨怼,虽不敢明目张胆的咒骂他,但私下里绝对有口喷过,荒原王的名声在京畿陡然成了烂大街的词。
敬畏,以及驱逐凉羌铁骑的尊崇,在现实粮价飞起来的面前,价值全无。
凌湙想看看除了这个,闻关二人还有什么后着,他要的每户男丁赊百金的话,他们敢不敢抵赖。
口碑翻盘,只要将他的提议放出去就行,届时,百姓自然会将矛盾的焦点,转移到那些不肯交纳百金赎人的勋贵高门头上,而他荒原王,则会成为怜贫惜弱的明主,就像他把北境和荆北治理的井井有条那样,并不纯靠吹嘘来忽悠民众。
六皇子这一出,更加速了城内骚乱,仅止两日,就有人戳穿,有勋贵人家用仆婢家的姑娘充抵贵女的话,使得城内白日近乎看不见女子出入,有姑娘的人家争相往城外跑,更加的令京内动荡不安,而私下里,早被人骂的尸骨不全了,恨不能立刻废了他。
六皇子的私兵是夜里闯门的,凌湙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全城戒严,火势漫天了。
石晃一头一脸的黑灰闯进门,扑到披着大氅站在台阶上,看染红了半边天的北城,那里住的都是勋贵高门,也是哭闹声最大的一处。
“王上,姑娘,我们姑娘……”石晃跪在地上,手上拎着卷了刃的大刀,身上衣襟不停的往下滴血,脚下很快泅湿了一块。
凌湙让人将他搀起来,扶进屋,给了热水和药,“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石晃道,“我们姑娘受袁府夫人邀请,说是要替老夫人在府里过冥寿,结果,人一进府我就见不着了,今日临夜潜进府,胁了一老嬷嬷才知道,六皇子要各家出姑娘陪陵的事,他们家早得到了消息,因此,趁人不备,欺哄了我们姑娘,药倒了她,抵充袁府嫡出姑娘进了名单,人已经被六皇子派人接走了,王上,求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姑娘。”
话刚说完,宁侯府大门就叫人敲响了,结果没两下又停了,就听大门口有人在吵架,“你特么的疯了?这是什么地方?你敢上他府上要人?快走,敢紧走。”
敲门的人这才回过神,敢紧缩回了手直道歉,“不好意思,敲顺手了,没看门头,竟然是荒原王本家,走走,他家的姑娘可要不起,回头上面人非杀了你我,快走。”
门却在这时开了,只见凌湙站在通亮的火光下,笑的一脸和煦,“六皇子下令选拔陪陵妃的事,我府怎可例外?”
说着一招手,从他身后站出一人,却是男扮了女装的宁振熙,此时正红着脸扭捏的小步上前,捏着嗓子道,“五叔,那侄儿……侄女走了,您可一定要来看我啊!”
宁琅当年就是以美貌,赢得怡华公主的芳心的,到了宁振熙身上,更男生女相,精致程度不输真正的贵女,要不是那副扭捏相,是真看不出来他的性别属性。
那敲门的士兵张着嘴,有些结巴,“这……这,这怕是不好,六皇子吩咐了,您的府上可免于选拔。”
凌湙摇手,“那不行,本王如何敢例外?六皇子这是有意陷本王于欺君枉上之罪?一个姑娘而已,我府上子侄众多,献出几个都可以,只要六皇子敢开口。”
明晃晃的灯火下,说话的人还淡然站着,听见话的都已经两股颤颤了,忙后退着下了台阶,擦着汗的退出了宁侯府门前一射之地。
“既然不敢要我府的姑娘,那就请刚才的谁?就刚刚从袁阁老府中接走人的站出来,告诉本王,刚刚接出来的姑娘在哪?”
这么明显的语意,在这些混了京畿老油条的大兵耳里,最明显不过,立刻便有人上前答话,“在、在牌楼街上的马车内,还没送走,卑下立刻叫人送过来,请荒原王恕罪,莫生气莫生气。”
凌湙呵了一声,又接着道,“六皇子是不是有说,不许以不明出处的姑娘抵资抵人?那袁阁老府上的姑娘……”
“马上去要、马上就重新去要人。”嘴快的兵丁立刻打包票道。
凌湙这才欣慰的笑了,点头肯定,“袁阁老是六皇子恩师,理当全力支持他的决定和命令,不做表率且说不过去,若叫人知道他带头以不明女子冒充自家姑娘,其威信必将受损,因此,你们若遇袁阁老出门质问,该知道如何应对了吧?”
知道,这可太知道了。
一行人如潮水般褪去,宁振熙招着手哎哎两声,“我还没带走呢?快来带我去竞选陪陵妃哎!”
叫怡华公主从后头拍了下脑袋,“滚你的去,还真扮上瘾了。”
母子俩正闹的欢,就见石晃小心的扶着一位姑娘到了门前,指着站在门中间的凌湙道,“姑娘,你看看这是谁?还认得不?”
那容颜憔悴的姑娘擡头往凌湙脸上看,一瞄就低了头,声音听着倒不显卑怯懦弱,清脆非常,“吉珏见过荒原王,多年未见,王上神态更丰茂威严了。”
凌湙以为她受了这许多年的苦,会养成瑟缩小气的脾性,哪料并未,便笑着点头,“你也见长了,倒比小时候懂礼了些,竟知道主动给我问安,呵呵呵!”
华吉珏羞红了脸,耳尖红彤彤的,细声道,“少时不懂事,叫王上见笑了……嗯,景瑟姐姐好么?多年未见,不知她近况如何?”
二人竟在大门口叙起旧来,怡华公主来回在二人间巡睃,石晃看的眼皮也跟着跳,竟突然觉得二人相当般配。
凌湙让了半边门道出来,手一伸作邀请姿来,“先进门来,这两日受惊了吧?”
华吉珏摇头,提了裙摆跨进门,“左不过逆来顺受,都习惯了,且颠簸了这些年,我也累了,不管最后会遭遇什么,对我来说都是解脱,王上,我没有受惊,我只是从小惊着惊着,就惊习惯了。”
脸上确实很干净,尽管憔悴,却一丁点的泪痕都没有,可见其本身就不是个爱哭的。
凌湙愣了一下,点点头,“那你这性子倒非常适合去我北境生活了,遇事不惊,能管事,回头找景瑟聊聊,她手上正缺人,你去了肯定能帮到她。”
宁振鸿正站在人堆里,对这个发展有些意外。
不是说五叔和五婶是见了面就互生欢喜么?怎么瞧着不像呢?
那像什么?
哦,像上下从属,上峰正给下属安排去处。
完了,好像又改变了一件他知道的事,他五叔的婚姻怕是有变。
宁振鸿傻眼了。
京畿动荡越演越烈,后来才知道,六皇子用来征陪陵妃的那批官兵,是他从乡绅手里买来的匪囚,一群亡命老爷。
那些人入了京,一直被上令克制着不敢妄动,现好不容易有了借口上门滋事,有管不住手脚的,就闯了祸。
“袁阁老的夫人被他们推了一把,额头正巧撞在了府门前的栓马石上,太医入府救治时,人已经不治而亡了。”酉一低头将新得的信报说出来,自己声音里都透着不可思议,就更别提凌湙了。
“闻阁老与关阁老用府兵与那群兵丁对抗,两家府门皆被火烧,府中仆从烧死烧伤了不少,再有闯空门的濨扰到普通百姓,如今城内兵荒马乱,六皇子他……胁礼部官员女眷入宫,让她们连夜加绣龙袍,令礼部众官布置登基大典……”
凌湙的入京,让六皇子意识到了定名分的重要性,终于懒得装贤德礼仪,撕开了自己伪装的面具,撒开了自己从外面招揽到的亡命匪徒。
只要把那些反对者的家里搞得一团乱,叫他们无法顾及自己这边的登基事宜,等尘埃落定,他当了皇帝,便也由不得他们说不了。
六皇子想的非常好,一开始以陪陵妃的目地滋扰门户也做的很好,奈何那是一群无纪律组织的匪类,并不懂得循序渐进,短短两三日,就暴露了本性,让六皇子的目地提前曝光。
这下子,凌湙的勤王之师,便显得更名正言顺了。
望着递到眼前的百官所请奏封,凌湙有些好笑。
擒了六皇子,那闻关二人的目地自然成行,唯有且唯一还能承大位的,便只剩凌誉了。
这算盘打的甚妙!
那这所请他接是不接呢?
凌湙很淡定的接下了,并对代表百官的大人承诺,“叫他们放心,六皇子此生会为先帝守陵,全一全人子的孝道。”
等人走后,他才对着屏风后头的凌誉道,“准备一下,等六皇子伏首后,你便以皇长孙的名义继位,撤文殊阁,裁中书省,收六部集权进手,我要看看他们的反应。”
凌誉低头应了一声,并不敢擡眼看人,只手心后背上全是汗,并非激动,而是怕的吓的。
等回了府,他立刻拽了凌彦培收拾东西,“走,我们必须趁乱出城,六皇子完了,荒原王说是会支持我上位,可我不敢信他,到手的大位他不可能让人,他会像弄死六皇子一样的弄死我,走,趁他的注意力全在六皇子身上时,我们快逃。”
凌彦培慌慌张张的反问,“可我们往哪里逃?到处民患匪祸横生的,我们又能去哪里?”
凌誉顿了一下,上前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道,“我知道你心存侥幸,但我劝你别想,彦培,我与他打交道多年,知道他手有多辣,刀下无人生还,这大位咱们不能坐,真不能坐,会死的,真会死的。”
说着又道,“我们不需要跑太远,找个就近的地方躲好,等他被群臣推上位,我们就安全了,彦培,他对顺服的降者很宽容,那时,便不会要我们的命了,如果运气好,还能得个爵禄轻省过日子,彦培,那个位置很危险,我手上没人,也无兵,不管是受闻阁老他们控制,还是受荒原王控制,日子都会过的提心吊胆,与其那样日日不安,不如表明不与人争的态度,彦培,你家就剩了你一个,命不能丢,听话,先出城。”
凌彦培垂了眼低声应道,“好,听你的。”
两人无二致的脸上,同时露了松快的表情,只一人为真一人为演。
果然,出城的马车上,只有被迷倒的凌誉一人,凌彦培去了闻关二人常密议处。
凌誉不要的位置,他想要。
凭什么都是被掉换的人子当中,他过的最凄惨卑微?
他也要当人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