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就是凌湙在担心武景同与其父一样,忠君刻入骨,对着五皇子说不出拒绝的话,南川府肯定有姜天磊留守的谋士,若拱着五皇子以皇权谕令,强夺人质,他怕武景同会抵不住几十年来的臣子教化,而失了手中筹码。
这也是他要把周窈娘,给武景同送来的原因。
小丫头眼神都不敢往姜天磊脸上望,自我介绍完,又说了会出现在此的原因后,忙躲离了尸堆成山处,一副要哭不敢哭的模样,瞧着胆小又可怜。
武景同弄明白了她的身份后,以为她是被血腥场面吓的,忙上前两步小声劝护,“别怕,表叔这里很安全,回头等事情了结了,跟表叔回帅府住些日子。”
掣电走前了了一眼,想了想终还是留下一句,“周姑娘人小气弱,腿脚却利,敢趁乱从马车上跳来来独自奔逃,于一般女子而言,胆色还是不错的。”
武景同愕然回头,他是知道掣电脾气的,作为凌湙贴身近卫,嘴有多严,行有多矩,可以想见的律己,除了禀事,真甚少能听他与人闲话,更不会有类提点之语发生。
一低头,他便将眼神定在了畏缩近乎成一团的小姑娘身上。
“周窈娘,你很聪颖,却把劲使过了头,想活是人之求生本能,但玩心眼愚弄别人,就显得恶劣了,你应该是认出了我的身份,又何故硬要将我与乌崈图霆联系上?便是盲猜,也不该对着我这样的年纪,去猜凉王孙,我就不信你没从姜大公子嘴里,套过凉王孙的年纪,依你跑的那样决绝的姿态来看,你不仅知道凉王孙的大概年纪,还当知道其肥硕如牛的体格,你看我……像么?”
凌湙再急赶着去追武大帅,但有些事仍需他亲自安排,比如武景同之后的南川府之行,所持姜天磊这个人质时的行事举动,再比如脚下鬼祟扒着他队尾,转着眼珠子打主意的小姑娘。
也是大帅亲卫长,派来报信的令兵到后的一刹那,让凌湙回过味来,这小丫头根本就是故意喋喋不休那一摊子话的,为的就是察言观色,探以虚实。
凌湙点着她冷哼,“你一句话把姜大公子在江州的地位架上高台,处处彰显他在江州的风雨得势,更点明了他奢靡生活下的不臣之心,若我真如身上打扮这样是外族,定不会受你这番话影响,不拔刀也该拿人,可偏偏我来自北境,出自帅府,所以,我无比关注姜氏在江州的权势,更想知道姜氏到底有没有做成只手遮天的规模……”
周窈娘张大嘴,眼睛瞪的溜圆,又听凌湙道,“我听住了,并且非常感兴趣,于是你趁热打铁,以破除两族联姻之由,顺理成章的将我认作凉王孙……用自作聪明的方式,探出我的真实来处或身份,周窈娘,言多必失,行多必过,你太刻意了!”
凌湙挥手,让人将周窈娘架离他的马腿之外,在她惊恐的眼神中张口,“我不会带你走,我会让人将你送回南川府。”
周窈娘都吓懵了,汪一声再维持不住小闺秀样,挣扎着要脱离架着她的兵卫之手,楚楚可怜的望着凌湙,哀求道,“我错了五爷,我不该在听出你们的北境音时,还戏谑试探你们,我只是想要确信心里的猜测,没太敢直接相认,我不是有意的,而且我说的话句句属实,绝没有扩大之言,姜氏在江州说不上只手遮天,却也着实是排第一等的世家豪门,便与各地豪强,也有暗通款曲,就是北境帅府,也有与之交好的通信之人,临行前祖母有交待,没有十成把握,不得暴露我知道的东西,我也是为了自保……呜~!”
凌湙挑眉,却只关心一句话,“你怎知帅府之内,有与之交好可通信之人?”
周窈娘哭的鼻头通红,声音戚戚,“祖母写过信给舅公,可信进了帅府后再无消息,后来姜天磊闯进家门,以此嘲讽我祖母,并表示无论祖母再送多少进帅府,他都有能力让信到不了舅公案前,呜……我不骗你,祖母为此还大病了一场,忧心急躁,却苦无通信门路……”
帅府幕僚不像帅府兵将,那一帮文士都来自大征四处,皆受大帅忠义人品感怀而自请入府的,当然,也不是谁来都收,有过遴选和考核,最短的年限都超了三年有余,姜天磊能将手伸到这些人身上,想来也花了不少功夫。
凌湙点着手指细想那些人的来处,将有可能受贿变节的几人勾了出来,准备回头写信叫武景瑟排查。
周窈娘以为凌湙要丢下她,尽乎手脚并用的去扒他脚,险些叫马踢中,若非凌湙手长且身手敏捷,她指定要遭点罪,等人被拎起来安全落地,种种吩咐安排下去后再来看她,就见这小姑娘已然惊骇成了个瑟缩的小鹌鹑。
武景同则不同,身上悍勇气里透着世家公子的涵养,看着凶眼神却温善,不似凌湙,一双温润的眼睛直透人心,叫心中怀诡者肉跳胆寒,除非心理能强过他,否则基本逃不过那罩顶的凝目审视。
周窈娘咬着唇迎上武景同的目光,小声解释,“我是怕再落入恶人之手,才不小心使了点心眼子,表叔,我没有恶意,真的,祖母教我要对人留点心眼,出门在外不可轻信他人,我不知道那是舅公义子,祖母只告诉我说舅公家只有表叔一人,我按年纪推测,以为……以为,以为他是帅府孙辈……”
知道要被送来武景同身边,而不是如凌湙吓唬的那般,再将她送回南川府,周窈娘多少松了口气,说话都轻松了不少,尤其对着武景同,都敢开口替自己辩解了,“我从小耐受力就好,特别能跑,表叔别看我长的瘦弱,我可能藏了,家里人经常找不到我,每次我不想学女工,我就跑,一院的护卫都抓不着……”
说着说着声音就矮了下去,“家中只我和三房的韵娘刚及笄,她向来走道慢吞吞的,靠她往北境方向跑,打死她也跑不动,祖母最后就指了我,交待我无论如何都要寻机跑帅府去,若是没机会跑成功,就在成亲当晚……自缢保清白。”
武景同叹了口气,拍着小姑娘的肩膀道,“别怕,你现在安全了,回头我让你景瑟姑姑教你两招,不止让你能跑,还让你有自保的能力,还有小五,你别怕他,以后你就知道了,整个北境没有比他再好的儿郎了,多少姑娘排着队的想嫁他,呵呵,等你呆久了,我保证你也想!”
周窈娘脸色爆红,剁脚娇嗔,“表叔……”
这也太不着调了,谁要嫁那个心思比海深的凶神啊!
两人正说着话,躺地上晕迷许久的姜大公子终于醒了,睁开眼睛腥红一片,一撩一手血,这才回过味般想起现状,怒焰与痛苦交炽,当场就嘶叫了出来,“……放肆!”
“放肆!我这帅帐什么时候轮到你作主了?说停就停,叫扎营就扎营,你可有将本帅放眼里?”
呼哧带喘的老将军,气的连连拍桌,却根本叫不动左右戍卫,以及帐内听令的部属,个个把头埋在胸前,扶着腰间长刀贴在帐壁,将正中央好大一块地方腾出来,给他们父子二人掰手腕,可很明显,老的弄不动小的。
小的笔直的立于帐中,拧眉规劝,“父亲且少激动,对身体不好,您也别搁我面前摆主帅的威风,这……那……哦,还有外面一整个武家军,现在都归我管了,至少在景同兄没到之前,这里就是我说了算。”
老将军拿手指着小将,气的眼前阵阵发黑,被左右连连灌了几口茶后,才再次开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懂不懂战机的重要性?为父便要趁着城中无主,一举收复失地,万一……”
小将转身往旁边的食案走,长袍带出一阵风,潇洒铺陈于几案旁,不紧不慢的给自己倒了杯酒,抿唇轻沾,尔后才断然发声,“没有万一,父亲,咱们今天既然扎营此地,这个城……咱们收了,这方失地,定会回归!”
帐内明明几十人,却在这小将断言之后,齐齐摒了呼吸,仿有一股震荡心怀的情绪,填充了赴死而来的悲壮心。
是那样的霸道,却透着无比强劲的信念!
胜的信念!
而且是稳胜的信念!
就连发怒的老将军都怔怔的呆住了,望着面容坚毅的义子,阖动嘴唇,“湙儿……”
竟不是来阻止他的。
竟这样的支持他,在明显寡不敌众的前提下。
这个儿,没白认!
老将军欣慰的笑了,病未愈,还显殃殃之色的脸上,露出动容温润之色,连连点头,“好、好、好啊!”
“好,就这么定了,全军就地扎营、休整、等人。”
凌湙举杯,隔空与老将军碰杯,并一饮而尽。
武大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