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府侧门处,就像有无数府卫待命般,随时等候他们的主子招手,可大门前的阔马道上,已经挤不下一只脚,横尸当场的,与还能拿刀对抗的,乌压压形成一股紧迫杀凛气,这个时候只要谁先动了,就跟发令进攻的号角一样,会瞬间点燃战斗。
凌湙持刀而立,浑身透着飒然之姿,不甚着急道,“无防,这区区百人花架子,不够我俩削的。”
那死一地的尸体就是证明,但凡是被凌湙砍杀死的,有一半尸体都呈开膛破腹之态,足可见用刀之人的武力强劲,非区区府卫可敌。
闻家府兵的战力是仅次于御麟卫的强武,便是关谡府中卫戍,都不敢说强过闻府,更别提其余府邸,就众人所知,京畿各门,尚未有这种强人出没。
那这二人出自哪里?
不止齐渲疑惑,死了许多精养府卫的闻高卓更气的胸膛剧烈起伏,而其后的段高彦,则终于从脸熟的酉一身上,找到了答案,一指叫出二人来处,“他们是北境兵,跟纪将军入京领功的扈从。”
酉一顿步,恍然悟了自己也被主子赏了敷面的用意。
他现在的脸与常随纪立春身侧的亲卫,高度相似。
凌湙格刀劈落一把偷袭的锋刃,半体转身一脚将人踹飞至阶台上,刚巧落于闻、段脚前,这才立定甩刀,将附着其上的血珠撒出一片雨露,兜头浇了临近几人一脸,唬得他们再不敢上前,驻足警戒观望。
齐渲讶然转头,复又与凌湙对上视线,嘴唇微动,“二位英雄竟是纪将军的兵?”
凌湙抹刀亮出银光灼人的锋芒,昂头挺立高声宣告,“不错,我二人正是随同纪将军上京的北境兵,呵,这回真是长见识了,堂堂文殊阁宰辅之臣,竟视百姓性命如猪狗,说屠就屠,天天一副仁义道德,我呸~竟是不比我等兵头子讲理,这京畿到底是陛下的京畿,还是你闻家的附庸?真是叫我等好生疑惑啊!”
闻高卓一脸阴晦,冷眼注视着凌湙二人,招手下令,“无需理会,杀了便是。”
又一股府卫冲门而出,直往凌湙与酉一处冲杀,数百刀尖寒芒闪烁,密密实实的将三人拢住,而姗姗来迟的五城司,竟躲在街角不敢上前,个个抹着汗面面相觑。
战圈聚拢散开,不时有人痛呼着被踢出,尸体堆成了山,整一条街都被血水染红,凌湙用尸体给齐渲堵了一道保护墙,自己和酉一浑身欲血的与人混战,身上的血渍也搞不清是他的,还是人家的,反正已湿透衣裳,无一处清爽。
虎牙跑的双腿火起,从街角处得到暗示,便往纪立春处报信,再折返回头,已一地伏尸,再凝目细看,只见他家主子已战意燃爆,一把寒芒挥的密不透风,刀刀皆收人命如割草,尽管身前持刀械者不见少,却仍一身凛然肃杀气,震慑的后来者不敢再贸然上前。
闻高卓脸越来越冷,越来越黑,对着十丈外的百姓指点议论,更加气的身形发颤,声音不自觉拔高,“叫弓箭手准备,老夫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本事能从箭雨中活命。”
数列弓箭手立即挽弓搭箭,箭尖直指凌湙等三人,只待闻阁老一声令发,千百羽箭就将把人射成蜂窝。
“嚯,好大的阵仗,本将军竟不知闻阁老府中有如此精锐。”
纪立春快马奔来,堪堪停在凌湙等三人身前,拉缰绳的手暗暗擦汗,抹去了紧张赶路的惊慌。
天知道他接到虎牙报信后,有多震惊、焦急,搜罗了府上能拉的人手,立即快马往闻府方向赶。
而他身后不远处,亦有一队人跟着靠近,却是他半路上遇见的,刚从宫里出来的杜曜坚,几乎没作寒暄,他便喊了人陪同,眼神威逼对方,一副敢不听召,就爆其密闻的样子。
杜曜坚脸黑如墨斗,不得不硬着头皮,带着一队亲卫跟后头来看情况,等到得近前,就立即被这一条街的惨烈形状,给惊的汗毛直竖。
而教所有人都胆寒的是,那持刀而立的少年人,似仍未尽兴,甩着长刀,用沾了满脸血的模样,向阶上人挑衅,“放马过来就是,今天倒叫小爷看看,你闻府到底有多大势力,竟能养得起如此多的卫戍,便是王候之家,怕也不及你闻府威风,呵,各府按品级备部曲,你便是皇亲国戚,也配不了这么多府众,况一区区文臣,竟敢蓄养如此多的私卫,要论坏律破法,你当领枭首之刑。”
纪立春眼光大亮,举刀直指闻高卓,“闻阁老,你想谋反么?竟私蓄如此多的府卫,陛下若知,当也如老纪般生出如此疑问,一介文臣,是想用兵逼宫篡位不成?”
他这纯粹就是瞎咧咧,跟凌湙后头听多看多的后遗症,知道栽赃罪名时,是能栽多大栽多大,反正着急澄清的不会是自己。
就跟当初给那个礼部官员传黄谣时一样,没有人相信计策能生效,但凌湙却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只要一个人信了,自然会有第二张嘴跟着传,不怕话假,就怕话不假。
讹人又不需要成本。
他这话一出,身后众兵将刀枪齐立,直指闻府府卫,叫那些府卫立即心生退怯,脚步不由自主的往后挪,此举直接气跳了闻高卓,拔高声线与纪立春对峙,“纪将军说话还请三思,今日我闻府是在清理上门挑衅之辈,吾孙尸骨未寒,便有闹事者在他的丧仪前肆意侮辱,我身为其嫡亲祖父,当在他最后一程时,为他主持公道,保存身前身后名声,何罪之有?你莫要仗着皇恩,栽赃陷害。”
哟,这是踩着七寸了?之前除了杀还是杀,半句都不带废言的,没料纪立春一个瞎嚷,竟招得他如此争辩。
凌湙挑眉,杵刀而立,一嘴白牙混着满脸血污,跟地煞人魔般,骇得身前持刀府卫齐齐后退,胆寒心惊,“身前身后名?就你那败类孙儿,有这?倘若真有,你又为何着急杀人灭口?想不到啊~堂堂首阁重臣,也有睁眼说瞎话的一日。”
酉一从尸堆里扶出齐渲,只见他满身伤痕,站立不稳,完全靠酉一支撑,才能勉强支出一口气,对着一旁默然不语的杜曜坚道,“杜将军,本官要告御状,可三司皆不接状,本官申诉无门,这才生出带舍妹尸身前来讨公道的举动,虽为不妥,却为情理逼迫,杜将军,不知您能否代本官向陛下陈情,许本官进宫面圣,细述原由?”
杜曜坚在京中来回几十年,与这些官员都熟,反而纪立春却是新起之秀,齐渲并不知道纪立春是凌湙的人,虽清楚此人也能代他传达,却因为脸生不熟,而不敢冒然求索。
纪立春得到凌湙眼神指示,大咧咧的抢话上前,“求他作甚?老纪就能帮你,他闻府今日又不止要杀你一个,连我老纪的人都敢动,指不定哪日就敢去动陛下的御麟卫,我反正要为此去陛
齐渲意外他的态度,忙拱手告谢,杜曜坚回过神来,在凌湙面上打了几转,尔后又与闻阁老对视许久,半晌方将眼神落在齐渲身上,点头,“本官会为你带到的,但陛下肯不肯见你,本官不敢保证。”
闻阁老色变,怒目瞪向杜曜坚,正待开口,却又被一道声音打断,“闻兄,何故如此大动干戈?还不快快收了刀兵,辉儿丧仪之日,血光之灾乃为不吉,闻兄,你这脾气,该改改了。”
一副悲悯忠厚之言,却是匆匆赶来的关谡,连脚步都透着急切,全然为对方着想的姿态,上前两步拽着想要发怒的闻高卓,低声劝道,“闻兄,满京百姓看着呢!还有陛下,他最忌坏事之人,眼看祭陵日将到,你府上又是丧仪,又是伏尸血流的,叫他知晓,怕要忍不了这口气,斥你坏他兴头,罚银俸事小,就怕……”又生什么难以掌控的幺蛾子。
闻高卓胸膛上下起伏,脸就没晴过,眼神阴郁的望着凌湙等人,半晌挤出一抹皮动肉不笑的表情来,“进宫?面圣陈情?行,老夫给你这个机会,杜将军,纪将军,二位先行一步,老夫立马收拾一番,也要入宫。”
齐渲争动着脚步,凌湙擡手搭了一把,声不可闻,“放心去,照实陈述,会有人保你平安出宫的。”
关谡望向杀佛入世的凌湙方向,眼神微动,他没有张嘴叫破凌湙身份,却一眼能辩出少年身份,能有如此凛然杀气的,必然不做他人想。
凌湙与之眼光微触,一副不在意样,就是与纪立春也无过多交流,跟酉一跳过横陈的尸体,拖着一身血污准备回府。
纪立春似想下马让缰,却在接收到凌湙眼神后止了动作,待路过杜曜坚时,凌湙才顿了半步脚叮嘱,“记住你的立场,我要齐渲活着从宫里出来。”
杜曜坚扶着腰刀攥紧,沉默的与地上的尸体对眼,半息不到便点了头,微弯了腰身,“是!”
闻府门前事了,一批人等待入宫找皇帝评理,而凌湙则带了酉一回府,从出门的凝重,到回府时的轻松,连脚步都透着轻快,但那绝不是杀了人后宣泄的松快,而是心事即将达成的高兴。
酉一洗漱换衣,凌湙也被虎牙侍候着换了一身清爽衣裳,后二人重回书房归整信件,凌湙眉眼都透着清亮。
虎牙忍不住好奇,“主子,您是高兴打趴了闻阁老家的府卫么?”
杀了那么多人,他那些小跟班们去数过了,死的、伤的,半死不活的,足足躺了百八十具。
太猛了!
凌湙摸了把眉头,纠正,“是闻阁老,不是他家府卫。”
说着呵呵笑了起来,“去将去晦气的桑叶准备起来,等武景同出狱,烧了给他洗澡。”
酉一疑惑,“武少帅什么时候出狱?”
凌湙点着桌面,眉眼透亮,“短则明日,迟则后日,派人去牢门前接接他。”
虎牙瞪眼,“主子,您怎这般肯定?”
凌湙敲了把他的脑袋,调侃道,“不然你以为你家主子是吃饱了撑的,要跑他闻府门前杀人泄愤?”
呵,闻阁老真是太高估自己了,做首阁太久,高傲的忘了形势,狂悖的忽略了身边的合作者,也是一头会咬人的狼。
“关谡陪他入宫,不是给他当助力的,闻高卓就等着去天牢一日游吧!”
有纪立春那个不嫌事大的搅祸头子,小事都能给他吹成大事,何况闻府府卫超编额是有目共睹的,陛下再畏惧文殊阁势力,也不会放过如此好时机,整治一下闻阁老。
杜曜坚身为陛下的眼睛,自会将看到的一切“如实”禀告。
京官集团要想捞出他们的头头,就必须用武景同来换。
凌湙一指敲向桌面,凝目望向铺开的信纸,自言自语,“关谡,吾望你心更狠辣些,机会给到你了,抓不抓得住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在与关谡达成协议后,唯一要解决的就是闻高卓,不把他撂倒或拌住,单凭关谡,又或加上袁芨,都不能轻易的将武景同救出来。
以一换一,是凌湙在陷入混乱时,灵机一动的策略。
他负责开杀,关谡负责推波助澜,而架火浇油之举,则被他交给了纪、杜二人。
宫内,纪立春人没到声先至,“陛下,不得了了,闻阁老在府中蓄了强兵意图不轨,所有装备竟比老纪的部属更精良更有钱,老纪的兵差点叫他全灭了啊!”
纪立春的兵可是打过凉羌马骑的,战力高绝,宣仪殿里的皇帝惊的弹立而起,“你说什么?说清楚了。”
杜曜坚沉默跟上,“目测刀枪箭矢不下数千,皆为御制。”
齐渲一身血污,伤痕累累的跪在殿外,悲声请告,“陛下,微臣请陛下作主,替微臣向闻阁老讨还公道,闻阁老身为文殊阁首宰,竟欲置微臣于死地,他家逼死舍妹不算,竟还想诛杀微臣,不叫微臣有命来陛下跟前陈冤述苦,陛下……微臣……”
随即一声哽咽嚎啕,震的宣仪殿上下皆惊,皇帝更快步移到殿门处,一眼竟没能认出人来,好半晌才道,“齐爱卿?”
惨烈如斯!
等闻阁老收拾一身,仪表堂堂入宫时,皇帝的怒气值已经被先行的三人,给顶到了巅峰。
闻高卓,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