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积极应战的样子,很大程度的令他起了钦佩之心,无论昨日战果如何,就不骄不躁,未因一胜而起的自我陶醉,能冷静克制的对待接下来的战备方式,就说明这个自称边城之主的少年,非是个矜娇自满之辈。
有意思,这是谁家的小辈,竟跑到边城来圈地称主了?
烈桡昂着脑袋,眯眼上下打量石晃,两人身形看,俱都是身材魁梧,威猛彪悍类的,这么一副大型身板,骑在马儿身上,竟显得马身矮小,力不能承似的,然而,但提马缰,声催咄咄,嘶鸣声起,箭弦疾冲,长枪与弯刀在丈余之外,便双双挥起。
石晃没料敌方阵将,竟未再多宣半句战言,待他报过姓名之后,是直接催马来战,脸上一副冷凝厉色,人声与马喘忽忽奔过,兜头高举弯刀斜劈而来,似有复制昨日幺鸡杀了别泰之举,挟一路气势,报前战之仇。
铿锵一声巨响,长枪架着弯刀凌空别走,烈桡被胯下马匹带出丈许,石晃亦一夹马腹兜圈绕回,趁着烈桡厉眼往门洞内张望之时,斜刺里奔撞过去,人马未到,长枪横扫,却被控马入神的烈桡急跳而过,马蹄踩着他的枪尖咄咄远去,留一路烟灰飞尘。
中路指挥烈桡,气力未见得能比得过别泰,但武艺和控马的骑术一看就在他之上,无愧他军职之威。
这一人一马凌空跃过石晃的斜刺之威,兜头转回己方阵营,很是赢得了敌骑将士交相击掌相庆,声势赫赫一度压过了楼堡上的鼓点之声。
石晃紧握长枪,身后是注视着他的全城百姓,和凌湙等城中将领,他皱了眉紧紧盯着前方,将座下马儿勒的不断捣蹄嘶鸣的烈桡,沉声赞他,“好骑术,只是一味避战可不行。”
烈桡举刀嗤笑,红着眼睛瞪视他后方,“我只是想看看,昨日杀没了我兄弟的人长何样,你兜头偷袭也不过是趁人之危,说的多义正言辞似的,呵,区区一边城微末小客卿,武艺、骑术也不过如此,缘何配……”
他十分不解丰伦将军为何要给边城这种脸面,白瞎了他兄弟的命不说,今天还来白费功夫的与这城内贱种周旋,凭它建的跟个乌龟壳样,三万大军撞也能将这城撞倒。
烈桡咽了心中愤懑,只将一腔气恨倾倒在眼前的石晃身上,话未完,便夹了马腹,将己身伏压在马背上,策马往石晃方向冲去。
驾~杀!
石晃一提长枪,腰背挺直迎风助跑,长臂轮圆,胳膊划过身前半圈,枪尖直扫烈桡坐下马脸,烈桡却拼着马儿受伤,侧伏在马侧,驾起弯刀也轮圆了胳膊,卡着石晃身侧的鱼鳞甲划过,一串刺耳的铁器相击声里,有马儿被痛击后的嘶鸣,亦有石晃遭刀创的闷哼,但他并未停止挥动长枪,枪尖从马脸侧划过,直捣向马侧的烈桡,一举扎进了他扶在马鞍上的手臂内,枪头带出一串血珠洒向半空,惊起双方兵将惊呼。
烈桡伤在明处,左手当时就失力垂了下去,在将将要从马身上坠落之际,一个鱼打挺又反跃回了马背,只马脸受伤,痛的它撒丫子狂奔,烈桡又要忍着手伤,用另一只手急控马缰绳,弯刀夹在胳膊肘下,被马儿带出了一身狼狈样。
石晃单手提枪,呼呼声里带着忍痛的闷哼,他的腰上被弯刀尖刃隔着甲胄划伤,若非鱼鳞甲卡了一半刀刃,他可能真会被烈桡拦腰截成两断,凉刀入体,浑身骤冷,不自觉的额上冒汗,脸上颜色迅速苍白了起来。
他兜了一圈马站回己方城楼下,泅湿的血迹不一会儿就顺着马腹淌了下来,楼堡上的华吉珏一把捂了嘴,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凌馥搂了她捂了眼睛不叫她看,双方战斗鼓点未歇,但兵将却同时陷入焦灼的沉默里,整个战阵中心处,生死呈白热化。
凌湙驾马从城楼内踱出,丰伦将军也从阵队里脱单往前,双方主将同时出现在各阵前将身后,有撑胆壮势之威,亦有随机应变之意。
烈桡绕了一圈才将将控住马儿回头,他喘着粗气单手将马缰绳绑在伤臂上,留出能使力的那只手重新举了刀,未顾得洒了半身血的座骑,眼睛牢牢盯向前方的石晃。
这次,他收起了轻视之心,黝黑的脸上狰狞之色顿气,咬牙赞道,“很好,不错,你既能伤了我,那我便收回之前的话,你……有资格与我对战。”
石晃懒得多言,疼痛令他的全副注意力汇集在伤口处,眼神亦凌厉的瞪着前方的烈桡,脊背挺直,拎着长枪渐步逼近,冷硬声气回荡在战场中央,“有没有资格非你我评断,此战过后,自有计较,无需你多言,继续来战。”
吼声伴随着驱马的动作,头盔上的长缨穗子划出一抹红色流光,照着与之对撞而来的烈桡冲杀过去,双方都到了你死我活之际,自不再做任何保留,长枪刺着挥来的弯刀,刺啦出震人的撞击声,弯刀仗着锋刃之利,硬擦过铁铸的枪头之后,砍向中断的木制枪杆。
只听卡嚓一声响,长枪从中间应声而断,两马也终于近距离撞在了一起,发出悲鸣的痛呼,石晃弃手中缰绳人立而起,一把捞过即将掉落的枪头,使双棍似的兜头朝向烈桡劈去,而烈桡手中的弯刀,则甩出一抹残月血光,直撞向石晃胸前。
华吉珏嘤一声软倒进凌馥怀里,武景瑟和韩令蓉则纷纷扭了头不忍再看。
石晃呛着满嘴血,狞着脸狠狠的望着被他枪头,扎穿肩头的烈桡,而烈桡则拼了劲的想将卡在,鱼鳞甲铁片间隙的弯刀尖头送进石晃胸腔,却奈何鳞甲卡的太死,只堪堪破了一层血肉,未叫他彻底扎穿进去。
二人同时大吼出声,互蹬向对方的马儿,让本就撞的痛失理智的马儿更加发疯,撒开蹄子交颈狂奔,缠在一起的马嚼头绊着八蹄,轰一声摔出震天巨响,嘶鸣声的冲天里,座上两人被甩飞出去,兜头就要头朝地的砸向地面。
这一下若砸实了,或断颈或脑浆崩裂,总之没能有个好。
战斗的惨烈映在每个观战人的眼里,整个战阵中心,除了双方鼓点如骤雨疾奔,再未有丝毫人声。
所有人摒住了呼吸等待最终结果,连头顶的阳光都躲进了乌云,罩着这片大地如临深渊。
笃笃笃
明光铠带着一抹流光,魅影般直撞入阵心,与之相对的,是丰伦将军青灰战甲,带着历遍战事的沉淀厚重,挟雷霆之势撞入场中。
二人双双驱马策应自家阵前将,闪狮侧弯甩蹄,便于凌湙斜抻了手捞回石晃,而丰伦将军则直接一把拽向自己的中路指挥,拎着他仅剩一臂的身体甩回阵列当中。
原来,烈桡伤手缠绕在马缰绳上,马儿发疯甩出他时,那不能动的伤手因巨大力道,竟生生被扯了下来,断肢的疼痛一下子让烈桡没能撑过去,半空中时就晕死了过去,再叫丰伦一扯一扔,又活活疼醒了过来,巨大的痛苦兜头袭来,令他没忍住的嘶叫出声,“啊~!”
石晃被凌湙横放在马背上,拨转了马头疾奔回城门洞,提前准备好的左姬磷立刻带着小药童上前接人,凌湙要上场,并顾不得与石晃说话,看了眼他的状况,发现他精神尚可,便将他交予左姬磷,自己则再次掉转马头,策奔回了战争中心处。
丰伦将军果然停驻在那边等他,两人正式近距离的面对面见上,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冷寂的战阵悠然随着密集的鼓点,再次燃了起来,却是城楼上的齐葙亲自为凌湙击响了战鼓。
凌湙擡脸直直与丰伦将军对上,突然展了笑脸,冲着丰伦将军拱手,“多谢!”
丰伦将军肃然着脸,挺直了脊背端坐马上,凌湙道谢突兀却合理,他当然懂凌湙之举为何,一时敛了声缓缓拔出自己的配刀,张口道,“拔刀,叫本将军看看你是否能承载得起吾的敬重。”
凌湙昂然仰头,声高气沉,“定不负将军所请。”
斩=马=刀斜斜竖起,寒冷光芒映花人眼,银白的钢刃透着饮血的急迫,双方策马拉出冲撞距离,战鼓声里,座下马骑踢踏着足音,和着鼓点催出阵势的紧迫,城上城下万人眼神所过之处,仅皆只有场中两两相对冲的身影。
驾~
一声轻斥,凌湙伏在闪狮背上,长长的斩=马=刀拖出一条深细壕沟,而对面的丰伦则捏紧了手中弯刀,策马紧紧盯着撞过来的银白铠甲,眼不错的在即将撞上之时,立拨马头打出弯道,险从旁边掠过,欲绕后给予凌湙出其不意的背后奇袭。
然而,他未料凌湙背后似是长了眼睛,斩=马=刀竟背着身体划向他举起的手,却原来是凌湙夹紧了马腹,整个人倒仰在马背之上,托举着长刀倾力相撞。
两刀在空中交错划出四溅的火花,马身交错,凌湙迅速起身,轮圆的胳膊,一刀尖擦中丰伦的马屁股,惊的他座下马儿人立而起,直带着他奔出老远。
弯刀吃了短柄的亏,在凌湙这种灵巧身形下,不仅沾不到他的身,还会被他仗着手中长刃欺负,只一个照面,丰伦将军就知道,眼前这个小城主的路数,竟是气力与巧劲相结合,再有趁手兵刃相护体,直接成了叫人无从下手的蚌壳,竟跟这城楼堡一样的,四顾无漏缝。
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身手,看来他的谨慎一点没错。
幺鸡从楼堡窗前探出半个身体,见凌湙一战小胜丰伦,当即握紧了拳头助威,声高浪急兜头凌空砸向众人耳鼓,“主子打他,别削他马,削他脑袋。”
丰伦勒马回转,冲着凌湙点头,肯定的赞出声,“不错,再来。”
凌湙竖起斩=马=刀,再次与挟雷霆之势冲撞而来的丰伦对上,刀兵再次相撞,丰伦仗着体型上的优异,力压凌湙身体,逼其侧身远离马腹,忽而他咧嘴灿笑,另一只手竟也提了把弯刀,直直冲着凌湙面门而去。
这竟是个使双手刃的。
丰伦见凌湙惊诧瞪眼,当即得意挑眉,提声规劝,“下马认输,免丢小命。”
却见被他压的擡不了刀的年轻城主,忽尔也丢了持缰绳的手,瞬间从马鞍下掏出一柄黑鳞长鞭,稚声拧笑,“认输?”
不存在的!
黑鳞长鞭裹着万钧之势,瞬间将丰伦偷袭而来的弯刀卷走,丰伦乍然失刀,却不见慌乱,立刻用空出的手抓向凌湙持刀的手,意图趁他无回防之力,一举将他长刀夺下。
凌湙却将卷走的弯刀,借由鞭尖凌空划出半个弯弧,如黄蜂尾针似的,兜刺向丰伦后背心,而持刀的手却在丰伦大掌抓来之时,以利刃拒之,横推向对面胸口,丰伦若不收手,此一击必要命丧刀口。
观战之人心提嗓子眼,恨不能止住了呼吸不叫风大惊了人。
丰伦震惊大吼,侧腰紧贴着马身躲过了这濒死一击,整个后背心生生骇出一身冷汗,双方马儿相撞,轰一声惊出长啸悲鸣。
而就在双方身影重叠乍分,即将随着马儿交错而过之际,一支穿云箭,挟着蓬勃怒炙之威,直直朝着二人射来。
城楼上下同时惊起万人高呼,幺鸡更是吹哨唤越刎,凌空从楼堡窗内急跳出城,越刎应声从城门内跑出,正正接了幺鸡往战阵中心奔去。
凌湙却未等人来救,而是裹挟着鞭子上的弯刀,寻着箭支射来的方向兜头凌空劈下,一举将这来历不明的箭矢劈裂成两半。
万人惊惶变万人赞叹,“快哉~好身手!”
只是这箭太过小人,差点一箭穿两人,有眼睛的都看出了里面夹的恶意,万余双眼睛直奔向箭矢袭来的方向。
丰伦胸膛急跳,控着马收势与凌湙对立而站,脸色阴沉滴水,“谁的暗箭?”
我对不起你们,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