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又来了敌骑?
却是郑高达得到季二的烽火传信,连夜抽调兵力,又往奇林卫燃了狼烟,堪堪纠集了两千兵力,马不停蹄的赶往边城,然后在二里地处,骤然被边城方向传来的刀兵相击声,惊的心跳如鼓,踩着刀击的浪潮催马狂奔,跟赵奔洪左右分兵,欲将进犯的敌骑合围起来。
可随着疾奔的马儿越靠越近,身首异处的尸体横陈,堆了山高的异族服饰,以及一群群无主的马儿来回嘶鸣,他瞪着眼睛从马上直起身,看见了尸山血海里的主子,正擡了手漫声说话。
吁~!
赵奔洪震惊的勒马急停,与正赶到他对面的郑高达对上了眼,两人沉默的注视着被火把照的灯火通明处,满城百姓几乎尽出,围拢的正中心处,是肃然而立的边城之主。
震动的马蹄惊醒了沉浸在欢乐里的边城百姓,所有人齐刷刷扭头,警惕的看向携兵而来的郑、赵两人,飞起的尘烟显出他们急迫的心情,但瞪圆的眼睛,却又透出了他们心中的震撼。
发生了什么?来犯的敌骑呢?战事竟然结束了,这么快的么?
直到凌湙声音响起,他们才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战事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凌湙,“伤兵进医署救治养伤,亡者入抚恤名单,齐先生,打扫战场,清点战利品,所有尸体剪了头后,拉到城东五里外,挖坑洞焚烧掩埋,边城水少,容不得尸污,切记,一定要焚烧干净了。”
没有人对凌湙的吩咐有疑异,赶出城的百姓开始自发的组织成队,收缴断兵械,扒出尸体身上的盔甲,顺带手的再摸一把荷包看有没有钱,死去的马搬到一边,伤马挪去另一边,无伤无损的战马直接交去骑兵营,而己方死亡的将士,则被好好的整理干净仪容,稍后会统一入敛,深埋于城外二十里处的英雄冢。
这是凌湙听了殷子霁的建议修改的丧葬方式,要按凌湙一掼的做法,当然是一把火烧干净,再砌个护城英雄碑留做纪念,让后来人有个缅怀的地方,然而,火化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对敌无所谓,若对己方的牺牲者也这样用,那些牺牲者的家人太难以接受,如此,凌湙也只能入乡随俗,同意了殷子霁的意见。
郑高达和赵奔洪默默的从马上下来,带着两千骑上前,张着嘴硬挤出一声,“就、打完了?”
凌湙望了他身后的人马一眼,点头道,“打完了。”
一地的尸体骗不了人,郑高达知道凌湙能打,却没料他是这般能打,尽管内心震惊,却不会质疑他,但赵奔洪却是不敢置信,来来回回的在满地血泊里走了一圈,回头大嗓门道,“不是说有五千?”
别是谎报军情吧!
幺鸡杵着刀靠近,斜眼望着他,“你啥意思?有眼里的都能看出这里不止五千吧?”还有他们己方战死的将士呢!
赵围也杵着刀靠过来,拉着赵奔洪道,“叔,确实是五千。”
赵奔洪浑浑噩噩的被赵围拉进城,郑高达让两千人就近扎营,自己也跟了凌湙他们入城,战后清点和后勤工作,便一并交待给了殷子霁和齐葙他们。
城内百姓又恢复了井然有序的上工状态,城楼的墙体需要和草木灰黏泥加固,紧急封起的楼堡顶再检查一遍,另有就是加紧赶制箭矢弯弓。
一战之后,所有人都清楚了这种楼堡的防御力,只要内里弓箭充足,防御工事齐备,再强大的敌骑,也别想冲破这蚌壳似的碉楼,属于闭起门来,叫人无处下嘴的存在。
加固,完善,必须再建的更加叫人放心。
所有人举着火把连夜开干,根本无需监工,都自发的加快了手脚,力图在下一波敌骑来之前,将这碉楼建的如铁桶一般。
边城经过这一战后,定然会不断的有人来攻,殷子霁总算明白了,凌湙之前叫他用油坊的出息,大量采购粮食的用意了。
城内有水源,粮食又管够,完全能做到自给自足,就是大军压城,只要关了堡楼,据城御敌,守着一年半载耗也把敌军耗垮了。
这真真是个最安全不过的大后方。
刘氏正带着大厨房一群人,开始往外擡煎好的大饼,熬的浓稠的肉骨汤,豆腐圆子,以及用了万能调味料的大块烤肉,蛇爷也在一帮协助,指着留守的府卫搬桌椅,在垂拱堂和随意府之间的阔马道上,摆了一条街的美食。
幺鸡领着手下的刀营,人没到声先至,“爷爷,快,快上肉,你孙子要饿死了。”
蛇爷看着他染血的衣袍,提着的心才将放下,便抽手拍了他一下,“主子没喊饿,你饿个屁,不准动。”
接着又迎着凌湙过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关切道,“伤着没?府里备了水,先去清洗一下,换个衣裳。”
凌湙被身上的血腥味熏的不行,便顺势点头,“成,那你先安排他们吃东西,不用等我,留点就行。”
他一向没什么架子,说的就是想的,没有什么虚套话,蛇爷知道他的性子,便跟着点头,“成,我给主子留一份出来,您先回房去梳洗吧!”
郑高达和赵奔洪与幺鸡他们都熟,见凌湙进了府,便也知趣的没跟去,留在了外面等吃食,幺鸡自己扒了沾血的外套,他队里的人也有样学样,个个只着内裳衣裤,怼着桌上刚端上来的煎饼,烤肉一顿猛吃。
甲一带着他的骑兵营,也捡着位置坐下来吃东西,大战过后,还能安然坐在桌上吃个热呼的,那种餍足和庆幸,叫人又兴又叹,个个望着身边熟悉的战友,露出欣喜飞扬的眉眼。
他们骑兵营,也得到了主子的夸讲呢!
酉一正坐在甲一对面,两人默不作声的吃着东西,忽然,对视双双发笑,那若有若无的隔阂,同出一府先来后到的梗塞,都在这一战中消弥退净。
甲一先伸了手,冲着酉一道,“恭喜你!”比在侯府时更受重用。
酉一也伸了手回握,笑的一脸感动,“也恭喜你,甲队。”用能力证明了自己非只能当个暗卫头领。
赵奔洪却在听了赵围对于战事的转述后,深深陷入了自我怀疑里。
他好歹也领兵打了十几年凉羌铁骑,怎么就从来没觉得那些蛮子好打呢?五千骑全歼,己方却只损了两千不到的兵将,这放谁手里都要大吹特吹吧?报功啊!中军帐那边怕是要惊掉下巴了吧!
然而,凌湙并不准备报功。
他又不指着这份军功升官受赏,报上去不是给武大帅添难么!
他吃着蛇爷单给他留的一份饭食,边吃边思索着道,“郑高达,你走的时候往齐先生那边去一趟,领四千人头回去,分季二两千,赵千总既然来了,也见者有份,且这些日子也多谢你鼎力相助,一会走的时候,去将剩下的一千人头领回去。”
赵奔洪还没见识过凌湙分果果的场面,一时都惊呆了,瞪着眼睛反手指向自己的鼻子,“给我?一千人头给我?”
额滴娘唉!一千人头光赏钱就够他们卫所的兵好吃好喝了,更别提实绩算上的军功升等,伍长提十个头就能升什长,什长提三十个头就能升小旗,他这一千人头拿回去,他手下的兵能把他的房门踩碎。
白来的人头,谁瞧着都眼谗呐!
郑高达倒是嘿嘿笑着,立即给凌湙单膝行了个礼,“谢主子,回头我就给季二送过去。”
凌湙拍了拍手,示意他往旁边看,韩崝正站在他身后,便指着他道,“你走的时候,把他和战奴营的人带上,亲自送到左陇卫里去。”
韩崝低头冲郑高达行了一礼,郑高达侧头看了看他,也不问原由,直接点头,“成,我定给他们送到左陇卫去。”
接着凌湙又道,“告诉季二,再有敌骑来袭,要他保存手中兵力,守城不出,放他们过来,你那边也一样,能拦就拦,拦不住就放过来,我这边暂时不惧他们。”
他说的底气十足,叫一旁的赵奔洪五味杂陈,边城这是真的起来了。
凌湙没将缴获的战利品分出去,韩崝要去左陇卫,手里得有东西笼络人,除了钱财,刀兵马骑都是硬通货,这些都得替他预备下。
两人转至书房说话,韩崝听着凌湙给他安排好的发展路线,越听越诚服,待凌湙说完,他便双膝跪地,恭敬的给他叩了一个头,“谢主子如此为属下着想,主子放心,属下必不负主子所托,定将左陇卫捏在手里。”
表哥说的没错,在这位主子手下当差,是最省心省力的,因为他会将你面前的路铺好,你只要顺着他铺的路走,定然不会出错。
凌湙上前将人搀起,拍了拍他的胳膊,“你能这么快的从从前的身份里抽离,适应现在的位置,光这一点就比许多人强,不沉湎于过去的辉煌,着眼当下的生活,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和毅力,韩崝,你妻儿和你的母亲皆在边城,她们盼着你能站起来,嗯,好好干。”
边城大胜,然而凉州卫那边却不容乐观,纪立春站在凉州城楼上,看着兵临城下的凉羌铁骑,胸中惊怒交加,又恨又无力。
并州中军帐的最新消息,武大帅忧虑交加,病来如山倒,已将战场指挥权交给了随州周延朝。
而周延朝接手战事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主战场开到了,凉州与随州之间的交汇处,太郯坡。
凉州卫成了敌骑跑马而过的必经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