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像……
还没有昨晚隐约想起一双干燥的手时,触动得大。
他在心里说。
陆大人好。
陆大人再会。
书生来回打量了几圈,迟疑道:“陆兄,你和这石像还真是非常像。”
这尊不是百姓立的,是官府借由上面所给的画像塑立,一笔一划都出自太子亲笔,细节处栩栩如生。
他咽了几下口水。
显然周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摒住了呼吸。
陆扬犹豫道:“兴许是巧合?你们要做什么!”
浩浩荡荡的饿虎迎了上来——
强迫陆扬收下他们的钱。
“吉兆!”
“说不定就是小陆大人转世!”
“祭拜一下又何妨?讨个好彩头嘛。”
人群渐散,纷纷返程,重新踏上科举路。
“陆兄,”见他一枚一枚往外扒拉着铜板钱,板正的书呆子终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或许是有缘分吧。你看,都姓陆。”
接下来就不再同路了,匆匆告别后,外面下起小雨,陆扬没什么崇敬的特殊信仰,在人脚下生起一堆火,掏出那本舆图一边看一边撕饼吃。
长老给的钱快要用光了,得想办法弄点盘缠。
“陆兄,你为什么一定要北上呢?”陈书生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耳边。
之所以反复想起,也许是因为他自己都疑惑不解。
“我不知道。”火光明明灭灭,他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
于是余光落在那些当作“彩头”的不义之财上。
兴许可以用这个由头招摇撞骗?书生都说了,这个不知道叫陆什么的将军名望很高,可行!
石像似笑非笑,反正陆扬梦里没见着有人骂他渎神。
清晨第一缕光落在那双清透的眼睛上,石像也仿佛活过来了一样。新的一天,第一个赶考生撞大运似的来拜,不经意间踢到功德箱,灰扑扑,因为太不起眼,都快被人遗忘。
叮铃咣啷,满的,全是铜钱声。
陆扬悔不当初,一边自怨自艾一边去给城里的宅子做工,挑了几天水。
他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了,有时有点孤独,但是又莫名有种熟悉的感受,就好像已经习惯一直在路上。如果盘缠不够,就在驻留的小城里做几日短工,期间有无数人对着他的样貌上下打量,甚至不乏心绪激动,差点跪下来的。
这天有雾。
他从睁眼醒来那一刻就不安,于是提早计划,先一步出了城走了一条舆图上独到的小径。
陆扬出城后不过一刻,一匹马踏过泥水飞驰而过,赫然直冲城外。
林间雾越来越大,他走走停停,抱着包袱,心底抖得快要爆炸。
直到他从身后听见了脚步声。
“呲啦——”
陆扬猛地回头,然而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闷不做声,点燃了最后一撮火折。
火在雾气里照不亮前路,他在树林里无形地绕圈,而身后的影子也默不作声地跟随。
他看见了半个时辰前留下的角标,恐惧不安达到顶点,脚下僵硬得挪动不了半步。
很近的距离,肉眼可以分辨。
一双手穿过迷雾,朝他伸来。
他确信这就是旁若无人紧随其后的追踪者,却看不清人的面孔,眼睫微动,打量起眼前的手。
这双手遍布细碎的疤痕,充斥着陌生而不可信任,然而他保持着掌心向上,五指自然张开,极其富有耐心地等待。
陌生,不可信任。
他轻而珍惜地,将手放进那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