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再见。
“这里很冷。”
“也没有那么冷，生起火来就好。”
陆扬跟着他一起，将白天没拾掇的柴火垒起来，却被一个非常明显、刻意的动作制止了。完全是出自于身体本能的极端反应，魏逐风自己也愣了一下，但没给出任何解释。
陆扬被推回到一张小凳子上，沉默地注视他的背影一会儿，很积极地说：“我可以自己来，你不用刻意照顾我。”
他的额头上被贴上一双冰冷的手。
魏逐风在测量他的体温，他在看魏逐风手臂上新增的伤痕。
额头的传温不太明显，手被身体的温度感染逐渐炽热，然而尤嫌不足地转换阵地，贴在了左半边脖颈上。和窗棂上的积雪一样寒冷的手已经被暖化，贴在人的皮肤上不会让人平地起个激灵，但是陆扬还是默默偏了下头。
手臂，掌心，离喉结和锁骨的距离只剩下一厘。
结果不太让人满意，他意欲抽身而去，此时，另有一只手虚够到了将离未离的手指，属于其他人的三四根修长的手指弯了弯，骨节处被碾了一下。
这完全是一个尽力就能够甩脱的力道和距离，只要魏逐风愿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留下或者束缚他。
可是脱离的决心显然不那么坚定，只是犹豫了一瞬间，手指就成功探上前，够到了夹生在中间的“不坚决”距离，安心地包拢在掌心间。咫尺之间陆扬直视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你是怎么回来的？”
他的眼睛和语调彰显着不容抗拒，然而缱绻勾缠的指尖，将问话打上了一层体贴入微的柔光。
“你是怎么回来的？那个少年呢？死了，疯了，杀了？”
魏逐风嗓子干涸，却直言不讳：“杀了，却并非是我杀的。”
火炉渐渐燃起来，屋子里没有一开始进来时那样阴冷。
陆扬眼神抖动了一瞬，正要接着问话时，火花炸了一下。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那跳出三里地的火星，再转回来时，眼光有些低垂，湿漉漉的，像将雪水一同带了进来。
魏逐风将他低扣的下颌擡高，毫无征兆地吻了下来。
今晚第一次，陆扬看到了他沉不住气的样子，发狠、气急、挣扎，而不是一遍遍压抑、难以描述、积重难返的“不许回头”。他让他不回头，他就听从命令；他让他擡起下巴，他就敛起双眸。
为什么在生死交加时没有吻他呢？
为什么在与他目光相接的那一刻没有吻他呢？
他打了个冷战，颤抖着去摸索披风的绳结，里衣的盘扣。
闭着眼睛解了很久都没有解下来，陆扬懊恼地想，他真的很不擅长。
动作被止住，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陆青岚。”魏逐风说。
“小陆大人。”
“陆扬。”
“陆……”
他“嗯”了一声，随后是长长的喘息声。他打起精神，又迷迷糊糊“嗯”了一遍，“都是我。”
“别动。”魏逐风居高临下地叫停，解开了最上面两颗盘扣，肌肤裸露在空中也不觉得冷的模样。
他像抱住一只小动物一样抱住了他的小大人。
“你还记得小景吗？我才知道，他不是他们家最年长的孩子，上面还有一个姐姐。”魏逐风说。
陆扬静静地看着他。
不用去问是从何处得知的这一切，甚至也不必知道魏逐风对于这个少年的看法。
“他的姐姐在他三岁的时候就因风寒发热过世了，只是发热而已，很小的疾病。起初只是浑身难受，神志不清，还能够站起来，啼哭不止抱着大人的腿说难受。后来大夫开的药一帖比一帖无用，哭啼的声音变得微弱。小孩开始记不清应该管谁叫母亲，直到药石难医。你看，这么小的病，有人会痊愈，有人会瘫痪，有人会死。”
陆扬甚至觉得魏逐风在说结尾的那句话时轻轻地笑了一下。
存疑，不准确。
但是笑了也没关系，魏逐风知道陆扬会理解。
“没有人做错了，父母及时注意到了失衡的体温，长途跋涉，四处寻医，没有怠慢；女孩自己很坚强，坚持了那么久的时间，没有抱怨更没有哭诉。她没有做错，她只是不记得了。”
这次轮到陆扬沉默。
虽然不知道魏逐风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这句更像是冲着他来的。
他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魏逐风率先移开了视线，飞快地眨了几下眼，鼻尖在一瞬间酸了。
“我不知道他对于兄弟姐妹情有多执着，但我猜，如果所有的家人都不见了，再也无人可依靠，无人可怪罪，也会全然把罪过栽赃到打破这个平衡的无辜人头上吧。”
陆扬启唇，轻得像一声叹息：“那个孩子是他的母亲掐死的。”
魏逐风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会选择死还是出生。”
活着真的非常艰难。
想要吃饱穿暖，不受人掣肘，懂得爱的意义，又是难上加难。
可是有一件事是陆扬非常庆幸且永久庆幸，始终不会更改的：“我会选择出生吧，这样就可以遇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