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滚回来”
夜晚里景二因肋骨抽疼辗转难眠，他本质年龄说十五岁都是擡举了他，不知道是因为多么强烈的恨意和勇气，把自己变成了这么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他们选的船队原先是一家商户的私船，行走快不受多方限制隔天就要启程，是不搭载外人的。魏逐风闻言也没啰嗦，递出了一袋沉甸甸的银两，霎时间就听那梢翁倒吸一口冷气，悄悄许了这趟私活。
手臂被捆成死结丢在一角，翻来覆去下这倒霉孩子只好烦躁地踹椅子，乒呤乓啷，连楼下人都打着灯质问动静，后来魏逐风卸掉了他一边胳膊就好了。
彻底老实。
“喂，你怎么也不睡？”他一偏头，觉得嘴里有硌人的东西，吐出来地上一片血肉模糊，定睛一看原来是牙齿。
纵然张狂如他，也不由得愣了愣。
半晌，他喉咙干涩，问道：“二十岁后还会长牙吗？”
一片寂静，无人搭理。
他翻了个白眼，百无聊赖撑起头直勾勾盯住。
这人一天到晚闭目，究竟是在修什么？
他没试过名门正派的筑经之法，也没机会对比其他人，但他就是觉得魏逐风努力得可怕。他除了早晨丢给景二足够果腹的一日三餐，在写信的时刻看心情答他两句话，其余的时刻都在闭眼练功。
景二以为他只是在修心，不一会儿时，竟见滚烫茶壶翕然落了一片雪花。
他转头看了看，又转回来，嗤笑了一声。
这样的人少时有师长扶持，成人有道友相助，一生都是明朗顺遂的吧。不会在出生时被剥夺呼吸扼住咽喉，想活想死从来未曾把控在自己的手中。
杀死一个人多么简单啊，有那么多种细嚼慢咽，细水长流的方式，只需掌心轻轻收紧——
“有人会，有人不会。”
——跳动的脉搏和血管就会被拧碎。什么？
“你方才说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阻生齿，有人会有有人不会。”魏逐风舔到了牙槽骨上新萌出的那颗牙齿，因为主人放任不管，周遭一圈已然慢慢肿起来了。
景二没想到会有人认真答他这句没来由的话，有些尴尬，作无所谓状：“我恐怕是不会有了。”
魏逐风：“嗯。”
“……你不问我为什么？”被忽视后不依不饶。
他终于见这个像冰山一样的家伙打开了一点点属于人的情绪缺口。
他叹了景二从见他而止以来最长的一口气，说：“你很闲吗？”
魏逐风合上眼，眼前是狂风暴雪的山川。
尽管一直试图聚精会神，但口腔右边破土而出的阻生齿，以极其强烈的存在感无可比拟地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为什么会有一颗牙齿选在成人之后发炎？蛮不讲理，霸道至极，即使费劲千辛万苦强行拔掉，也会永远留下一个空隙。
山川摇动，画面变换。
一滴汗珠从额上滑落至山根，他紧皱眉头，在钻破骨骼的疼痛和满脑的混乱里不断想起来北境的雪。
一盏灯递在眼前，汹涌而来仿佛世界末日般的天崩地裂里，他望见了一双狼狈的眼睛，声音不断在耳边回响。
“别出声，跟着我。”
从前他只看见了眼睛，心脏剧烈的跳动，而今他的目光直直地钻进了更多地方。
一念杀戮鲜红如血的眼和唇角，挣破四分五裂衣袖下的皙白手臂，脖颈之下……
他倏地睁开眼。
“你怎么了，耳根红成这样？”景二讪笑道，“六根清净，离登天一步之遥的谪仙，也会做春梦吗？”
耳边有熟悉的扑扇声，他顿地一起，空旷的船板上落下一只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