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累累白骨
积雪收人声，来来往往的人群将空地踩得杂乱不堪，簇拥最紧密的路口布满又滑又脏的黑泥。
陆青岚踩出的那块脚印藏在许多双沉重的足迹下，早就辨认不清。
太阳渐渐升高，雪水滴答滴答一点点向下流，学堂前那块界碑露出一道石缝。
一朵恰逢其时的云遮住光线，偏斜的残阳落在那块斑驳的石头上，将前人的姓名映照得熠熠生辉。
陆青岚拉着魏逐风谨慎地从不严密的间隙中后撤，勾着身子瞧了一眼正瞥见各执一词的人，有来有往，有冷静有爆发，仿佛两个外乡人无声无息地退出后，他们的心却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神救自救者，更何况你如何能自作主张地判定，风浪中的甲板是否真的需要一厢情愿的救世主，从一开始这件事就和陆青岚二人没关系，他们的意见本就不重要，左右不了任何，然而明顽独具慧眼，为了私念顺水推舟使得陆青岚成为了最好的火炬。
她需要一个人来点燃火把，无论是学生们隐约的对未来的向往，还是村民们残存的疑虑，那场火开始烧就不会停下，它会不停蔓延，不停蚕食，直到将世外桃源的美梦焚烧殆尽。
明顽曾说，她要带孩子们去看世界，至于那个世界是不是像她说得那样好，她也不知道。
也许走向另一条道路也不能完成谁的梦想，当一切都不如村民所想，他们今日所做的全部都会变成离经叛道，被咒骂、被埋怨、被唾弃，被刻在墙上成为森森白骨，永世被教导给幼童以身犯陷的厄运。
“小殿下。”陆青岚忽然叫住他，长长叹了口气，眼中有点温和又平淡的憋屈，很想和他说一说。
黄昏之时弯月已然高悬，竟是日月罕见的并肩时刻。
魏逐风一路走在他前方，显然是认同他将战局还给明顽本人的做法，但他走得太急太快脚不点地，直到陆青岚叫住他的这一刻，他才蓦地回头，任由人看清了他的正脸。
两道长长的血痕从眼角滚落，尖锐的目光惶然又凶狠地咬死在他身上，恍若一条疯狗。
陆青岚猛地一惊，继而一抖，即刻从旁掰了根枯枝下来。
是他疏忽了，少年大放厥词完眼睛那一线的锋芒竟仍旧未曾收下来！
但是怎么会这样？
魏逐风锻经之道从哪起手的只有天知道，然而这么多年乱练都不曾走岔，怎么会突然之间冲出个大麻烦？
陆青岚忽然福至心灵：“你在明顽的藏书楼里看了些什么东西？”
可惜少年已经不能回答他了。
一只小虫从树叶间跳落，罅隙间偶有一息摩擦——
二人几乎是同时出手，陆青岚以树枝为刀，避开一股快到凛冽的风，随即旋身绕至身后，瞧准位置，刀锋无形转了个小圈，卡在了魏逐风脖颈处的一道xue位。
砰然间，仿佛听见了一把劣质的木刀在人的骨头间隙吱扭卡了一下的动静，简直毛骨悚然。
那人随风而倒，盗汗一瞬间从额头蔓延到全身上下每一寸的位置，灼热的经脉几乎要烫穿魏逐风的心脏。
他紧紧咬着牙，仿佛一阵天旋地转，意识不清明地左右摇晃。那双眼睛中的情绪以极快的速度切换，一会儿迷茫一会儿杀机遍布，忍到嘴唇咬出血时，他将将头抱在怀里，嘶哑地低吼了一声。
陆青岚丢下那根树枝，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用左收扶着撬动了一阵疾风、正在不断颤抖的右手，蹒跚着一步步朝人走去。
树林间鸦雀无声，皎洁月光倒映出一道孤寂的人影。
他没有和魏逐风当过对手，更没有当过生死仇敌。
因为特殊的关照，他到今天才终于尝到被箭锋相对的感觉。
陆青岚嘴角轻轻抖动了一下，他必须承认，这种感受坏极了。
他知道当下的关隘任何人都不能替这孩子度过，又是一场旁人无从入手的自救，所以半跪下来，冒着手指被热气蒸出气泡的风险，握住了他的双手，没有因为他听不见而胡说，郑重且温柔。
他说：“关于勇士和箭，无非是一个半桶竹篮摇摇晃晃撒了一地水，不得已才退回来的寓言。你的弓箭比他们的都好，你永远不会退回去。”
他就像个自以为是，偏心偏到山外的长辈，怎么看都觉得还是自己家的孩子好。
“割开手腕的时候很疼，但是你在外面我能听见。他们都觉得我不怕疼，我师父我徒弟都觉得我天下第一勇猛，但是我知道，你害怕我疼。”
“你不知道，我在横山见到你的时候其实很高兴，你比我想象中更好。”
“你一开始特别着急特别防备，你想走，去找你哥，虽然那些人对你不好，可是你还是想守护他们，可是你在玄水知道他们没事之后，你也没有选择爱你自己，你选择了我。”
陆青岚眼神动了动，不可置信般再次呢喃道：“你选择了我。”
“我想不通，你见过我鲜血泼满一整脸的样子，见过我不要脸跟人吵架的样子，还会觉得好看吗？到底哪里好看呢？”积雪融化形成了一个不深的小水坑，陆青岚自嘲地摇摇头，困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