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张扬的喝彩、期待的注视、明明暗暗的灯忽然在一瞬间就如同消失了一般,从魏逐风的世界极致地向后倒退,他再也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
引箭上弓。
这时,视线中的唯一的那道身影,从腿边的竹筒中抽出了一支箭,然后放在了嘴边,最后,咬住了它。
极致上扬,极致明亮的一双眼睛,微微低垂,齿间咬住形状分明的箭杆,等待向来人敬送。
连带唇红齿白的祭司大人一起送出去,称斤论两,童叟无欺。
魏逐风静息屏气,自上而下撑开半月状的一张弓。
铁弓关节处不会再发出咿咿呀呀的嘶喊,相反,是冷铁间如同猛兽嘶吼的碰撞。
握弓的手与张满的弦渐渐分离,将半月拉成满月,顷刻间绷紧到极致。
他将箭头瞄准于一个极小的靶子,与猎物耳后只有惊心动魄的一小点距离。
他耐心十足,眸光不曾扰动过一分一毫。
“砰——”
极其清脆的一声弓响,长箭势如破竹,笔直的通路引来众人惊呼,于不动声色的祭品发间凛然一擦,遥遥扎入靶心,精确地仿佛通过了严密的计算。
魏逐风将深吸的那口气齐齐呼出,跨越重重阻碍,去回收他的箭。
陆青岚的左脸旁的碎发被射断了一缕,他很是心疼地擡手摸了一下,忽然之间,另一股力量又轻又重,又温柔又迫切地取下了他嘴里的箭,擦掉了嘴角一点不明显的亮晶晶的涎水。
他出乎意料地半倾着前身,很平静地端详着陆青岚那绺断掉的头发。
陆青岚错愕地看着他,看起来慌乱不堪。
但他心里知道,他的错愕、不可置信、难以接受里,有多少演和装的成分。
他真的对事情如何进展到今天一无所知吗?
他根本就不无辜。
他是上位者,是大魏逐风足足十余岁的一门之主,是见惯风雨的南昭将领。
有心、无心、试探、保护、掠夺、算计,他牵着一根线,以为自己并不会被卷入此局。
殿下仿佛在某些他没有注意过的角落偷偷长大了,他惊讶地发现,他已经不愿意用孩子或少年一类的词汇去形容此刻于他身前毫不收敛、明目张胆窥视的这个人。
他和第一天横山相见仅仅不过一月,几乎快要让人认不出他,他成长的速度远超陆青岚的想象,有一根循规蹈矩的游线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偏离了他自以为是的掌控。
小殿下更加沉稳,更加独当一面,更具侵略性,也更加炽热。这是一种几乎快要灼伤他的炽热,让人越来越不想直视他的双眼,只怕被拽进无底的漩涡中。
可是魏逐风从来不会考虑这些,如果要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不过是一种水满则溢的开心。
他从生下来到现在,很少能够体会到的,水到渠成般的倾泻。
成人的肩膀承担着义无反顾的热切渴望,他心中有多重,动作就有多轻。
礼乐崩坏,自我制则。
魏逐风俯下身,没有触碰到他身体的任何部分,疯狂而谨慎地吻住了他神明的额头。
一双长睫倏地颤了一颤,只听一阵苍老又和蔼的低吟如同钟响般忽远忽近:“勇士倾听神谕,众人感沐恩泽,礼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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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章炳麟《与简竹居书》:“中唐以来,礼崩乐坏,狂狡有作,自己制则,而事不稽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