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回想起沿街相送的灯光,默默睁大了眼。
正好这时有人叩门:“陈伯,这是大典要用的弓。”
“怎么是你来送?”陈伯皱起眉头。
“那位陆公子听闻祭典上要用弓,便说是否可以用他准备的这一张,玉凤婆婆也答应了。”他的眼珠在魏逐风上下转了好几圈,显然是满意极了。
忽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掏出了一张字条,声情并茂地转达着:“‘这是生辰礼物,之后便不要再管我要了,要了也没有’,陆公子是这样说的。”
他生怕传达错了意思,字字句句地念诵着原话,连陆公子上翘的尾音和欠揍的神态都学了个七八分。
魏逐风:“……”
众目睽睽下,一时间传话这人连带着陈伯家一众大的小的全都把目光投向了这少年。
扎着双圆球发髻的小女孩天真地咬着手指问他:“大哥哥,你都这么大了,还可以收生辰礼物呀!”
魏逐风蹲了下来,半边脸红透了,忍了又忍,冷酷地握了握她的手,指责了她的少见多怪,“当然可以。”
“我看看。”他站起身,装作不在意似的掀开包裹在弓箭上的那层布,摒住了呼吸。
他听见许多人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弓身低调到可以称为陈旧,就像是哪里的废旧铁片随便拆下来一块安在上面,弓弦有韧性,手指抵上迅速有力地回弹,撞在了魏逐风的掌心。
古朴,神秘,看起来不太值钱。
可是这是第一件只属于他自己的弓。
不是从细枝末节捡来的材料随意拼拼凑凑铸造出,只能用几次的劣质弓;不是别人剩下不要的东西;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生辰礼物。
“玉凤婆婆之所以说可以,必然有其中的用意。”
陈伯揉了揉眼睛,他们族崇尚弓箭,家家户户无论是否擅长骑射都会找村中最精巧的铁匠打造一把弓,放在家中,敬供神明,顺便还能够驱邪。以他的审美倾向来看,这弓实在是太不起眼,却不知怎么,盯着久了,却感到一阵头晕眼花。
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四周望了望,发现除魏逐风以外,凝视着这把弓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然而那少年喜欢极了,爱不释手好一阵,也不舍得放开。
他总有种莫名的错觉,这弓上因为磕碰而缺失的部分,都似乎与他手握住的弧度紧密贴合。
可是魏逐风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要用这种方式送这样一件东西给他,为什么不亲自来见他。
他不明白,所以不安。
他总觉得陆青岚有许多没有告诉他的事情,他从前觉得无关紧要,可如今却隐隐觉得仓惶不安。
恍若送完这支弓,那人就要彻底远去了。
魏逐风入乡随俗换好衣服后,怀中被塞入一盏象征着高洁的茶花灯,随着陈伯走出。
不知是不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的缘故,魏逐风并未察觉到什么神圣感,反倒感受到一股天然的束缚。
夜幕将被驱逐,陷入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村中灯火通明。
沿途各家皆放了相同的一盏明灯,光华璀璨,却并不夺目。
穿着白袍的人们将最诚挚的祝福送给在道路中央的少年,引他走上可望而不可即的那座宫殿。
直到这一刻,魏逐风才懂得,在村民的心中得到祭司接见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
这条路似乎很长。
他的胸口紧贴着骨骼,产生了一种无法预示到的隐秘的酸胀感,令他筋疲力尽又不知疲倦。
这种被悬挂在半空中的飘浮感持续时间太长,他开始漫无边际地在心里抱怨。
这神到底是干嘛的?
因为这么多人都相信他的存在,我就必须要对人毕恭毕敬吗?
我又不是这里的人。
魏逐风摇了摇头。
世上无鬼也无神,有的是需要寄托信仰的人。
他不是在为去见某种与人间沟通的虚妄神明而心跳急促,忍受着这条枯燥无味的路,只是为了去见那个人。
凭借着私心,他才能感受到那么一点点同频的与有荣焉。
魏逐风抱着那盏灯,一直走一直走,都快要走困了。
陈伯忽然按住他的肩膀,惹得他打了个激灵。
少年猛地擡头,便发觉自己站在了一间高大的殿堂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