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白衣少年
“天哪，二殿下的眼睛是蓝色的！”
“快把他丢出去！”
“诅咒，是巫女的诅咒！”
“天要亡我北巍皇庭！”
耳边全是哄笑声，有股力量推着他向前：“去呀。”
“今日中秋盛会，陛下会来御花园，这么好的机会，说不定你表现好，陛下就会喜欢你了呢！”
“得了吧姜满，陛下才不乐意搭理他，他呀，是诅咒！是灾星！”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抱着头，躲过往头上砸的石子，跌跌撞撞被人潮裹挟着向前。
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他怂恿至一个身着龙袍的男人面前，他膝盖一软，砸在了坑坑洼洼的鹅软石上，就这么跪在了天子近前。
胸口仿佛有一万根针堵塞着，他听见孩童用稚气又慌乱的声音说：“儿臣参见父皇。”
手中捧的糕点碎了一些，他硬着头皮呈了上去，肩膀禁不住地发抖。
那身影顿了片刻，摇摇晃晃地擡起了手，一时不知是该去抓一块糕点，还是盘问这孩子到底几岁了。
“你……”天子有些尴尬地开口。
孩子悄悄跪直，将头高高昂起，眼里抱了一点隐秘的期待。
天子“你”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他不记得这个儿子的名字了。
忽然跑上来个太监，三拜万福，一脸藏不住的激动：“万贵妃处来报，娘娘有喜，已是一月有余了。”
“甚好！”天子仿佛卸下了什么包袱似的，如释重负地收回手，再也没看那孩子一眼，便风风火火地走远了。
这个儿子是他醉酒后的产物，每呼吸一秒，都像是在彰显着他犯下的过错。
魏逐风不会知道，在他刚刚睁开蓝色双瞳的那一刻，皇帝伸出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颈，直到婴儿面色青紫才犹豫着放开。
不愿意触碰不堪的回忆，这是人之常情。
帝王不会歉疚更不会后悔，他不在乎。
那孩子默然地丢了糕点，神情平淡，拍了拍膝盖，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向前走了好几步，蓦地又一回头，死死盯着那块鹅软石。
他找来另一块铁，在那磨了一下午，终于将那石头磨平了。
小孩带着火折子去了藏经楼。
他蹲在角落里，趁人走光后，砸碎了一扇窗子，爬了进去。
史无前例的兴奋令他脚底发飘，五岁的他说不清这种原始的报复到底带来了多大的快感，他只觉得四肢的行为已经丧失控制，浑浑噩噩地悬浮在空中。
火被点燃。
一本书被扯下来撕烂，做了第一张引信。
他眼前是一片大火，燃烧的宫殿，奔走相告的宫人，被凌迟的自己——
“发生什么了？”有个人蹲了下来，将一册书藏在身后，“没有人看见你吧。”
逆着光的面孔恍若神明，魏逐风忽地将火把藏在身后，呼吸骤停，浑身战栗——
他拼命睁大双眼，紧咬着嘴唇，“没做什么。”
那个人好像戴了面具，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身后一片书翻倒在地上，乱糟糟的一片。
他用身体挡住了魏逐风不由自主探寻的视线，温和地命令道：“我数三声，你就转过身走出去，没有人会知道你做了什么，我也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能做到吗？”
“……能。”
“乖孩子。”
他伸出三根手指，缓慢地一根根收回。
最后一根手指收回掌心的时候，魏逐风屏住呼吸，僵硬地一步步朝门外走去。
手里的火折被人接过，瞬间碾熄，散发出焦糊的气味。
至此，他孤注一掷的勇气和愤慨只在一刹那便落下帷幕，变成了沉寂的死火山。
如果被人发现的话……
在这时，一只手轻轻在他肩膀上握了一下，他感受到一阵沉浮却稳定的呼吸：“别怕。”
像是告别，更像是承诺了一项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的心跳停止了一拍。
孩子最终没能禁住诱惑，回头瞥了一眼。
靠下的一个书柜被匆匆合上，发出古老的咿呀声。
几乎是在同时，打碎的窗棂轻轻摇晃，就像一阵风刮过，只剩一地桃花被旋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魏逐风猛地睁开眼，咽喉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胸腔中的空气缓慢吐出。
温泉中热气蒸腾，盘旋其上，模糊了他的眼睛。
两汪池水间只用一层薄纱遮挡，隐隐绰绰，映照出了一个背影。
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目光收回，只盯着眼前周而复始滚动的泡泡。
起浴时迸溅的水声，衣物层层披叠的摩擦声，若有若无的低咳声……
魏逐风将整张脸沉入水中，试图阻绝从四肢攀援而上的奇异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