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是放在平时，莫子占指定是要拉着许听澜一块看这凡尘烟火，可他此刻孤身一人，却只心焦得觉得那火光烦人。
他定神想了想，寻思着师尊可能只是去给他准备吃食去了，于是折返回屋，换上正儿八经的衣袍，正准备往外头走去，视线就被一道霞红所遮盖。
他下意识擡手去掀，五指一下揪住了一块穗子状的物件。
这熟悉的触感莫子占心下一怔，耳边同时传来了许听澜的声音，像是羽毛搔了他一下，让他浑身被痒意激出颤抖：“别掀。”
莫子占确实依着声，停下的动作。
人变得跟牵线木偶似的，任由自己的手心被许听澜牵引着摊开，没过多久，就感觉有什么压在了上头。
摸着像是绸布，却被撑得很是硬挺。一时间有些辨别不出这具体是什么，许听澜又神神秘秘的，完全不开口，莫子占只好自己摸索一番。
直到摸到绸布上头那凸起的字样，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一本契书。
契书……
莫子占辨认了三四回，才确认那确实是「契书」二字。
被掩藏在霞红下的眼睫恍若蝴蝶翅膀，合着他那加快的心率，扑闪个不停。
“子占。”
或许是见他发呆良久，许听澜开口唤了他一声。
这一唤，差点让莫子占抓不紧手里的契书，幸亏这罪魁祸首扶了一下他的手背。
“这是给我的？”
这一回真不是莫子占在明知故问了，他眼下是真的有点愣。
“那要给别人？”许听澜坏心眼地反问道。
莫子占连忙将这契书揣进自己的怀里，像是生怕许听澜会抢走，警惕而又霸道道：“你还能给谁？谁都不可以。”
眼前只能看见一片红，以至于莫子占对于周遭细微的响声分外敏感。他听见许听澜笑了，没有应他的话，只是带着他慢慢将契书打开。
除却书写留下的墨香，契书上还被有意熏上了一阵雪落梅香。
此香静雅，冷冽中透着梅花的清甜，能起到聚精凝神的功效，虽然说不上喜庆，但莫子占一直都非常喜欢。能用来熏这纸，让他感觉心腔被无名的思绪给塞得满满的。
“两仙同修，一纸缔约，共织来日……”
莫子占听见许听澜附在他耳边轻声念道。
“良缘永结，道随长生。”
“看今日，星河曜曜，宜室宜家。”
“卜他年，心坚神定，尔昌尔炽。”
“谨以神衰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天地之盟，载明鸳谱。”
莫子占下意识仰头，眼前那片霞红在此刻被轻轻地掀起，眼前所显之人，是他的师尊、他的小鱼、是他的先生，也是他不日将结的……道侣。
而在其身后，是他所认定的家。
是他度过少时岁月的小院。
唯有一点与往日不同，此刻莫子占目之所及，不再素白静雅，而是一念招来的满园花团锦簇。
“莫子占。”
“许听澜。”
“此证。”
许听澜此刻无论是声音还是神情，都没有以往惯常的冷静，反而满溢着仅对莫子占显露的那些许温柔。
“不是说，要我给你补一个惊喜吗？”
“补偿”可以欠着，另外算着的“惊喜”却是可以给到的。
“不知道这个，合不合格？”
话音刚落，十方神宗漫天星辰间，不再是那摧人心魂的丧钟，取而代之，是数不清的璀璨烟火，与莫子占那难以平复的心绪作配，一下就把他的眼眶给染红了。
莫子占连忙低下头。
朱纸金字，书着那些许听澜从前一直秘而不宣的海誓山盟。
不止他手中有一本，许听澜手上也有一本，一模一样的契书，莫子占在隐日原的回溯里，在修士间的婚宴上，看到过类似制式的契书。
当时的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他能如此光明正大，没有任何遮掩地看见其上书写他与师尊的姓名。
莫子占的指尖触在那两个名字之上，霎时间，他好像又开始忍不住想哭了。
自从许听澜回来，他是愈发像个爱哭的包子了。
原本想努力把眼泪给收回去的，可转念一想，眼前的人是他的师尊，是陪他长大的人，未来也是他的道侣，是日后会陪他长长久久走下去的人，他还有什么样子是不能给许听澜看见的？
许听澜明明什么都看过了，他何必藏着掖着，把自己折腾得够呛。
于是，就一个念头的功夫，莫子占的眼泪珠子瞬间就绷不住了，啪嗒啪嗒地开始往下掉。
许听澜见他这样，很是自然地擡手想要帮他把泪水抹掉，却被避开了。
莫子占避开后，又慢吞吞地把脸挪正了回来，抿着唇，主动将自己的左眼往许听澜的方向凑近些许。
又担心自己的动作不够明显，莫子占还低声开口要求道：“不要用手抹，用……别的。”
距离得如此近，五感通明的莫宗主当然没错过自家师尊的笑意，刚想开口警告说许听澜不许取笑他，就感觉自己的眼角被一片温软所贴。
许听澜太纵容他了，哪怕是这样一听就无理的要求，也还是会耐心地去满足。
这样的人，他要是错过了，该有多可惜。
莫子占沉醉地心想。
分明没有多用力，只是轻轻地为莫子占吮去泪珠罢了，可他的眼角还是红了一片。
他知道自己什么样子是最好看，最吸引人的，可是对着那些外人的时候，他总是不屑于展露自己的那一面，唯独愿意对着许听澜挖空的心思。
莫子占垂着眼眉，尽力让自己表现得楚楚可怜，矫揉造作上些许茫然劲，跟被人弄迷糊似的，仰着脑袋，急切地开始向他的师尊索吻，像一只在猎人面前主动跳入陷阱的狐貍，完全顾及不上自己的安危，只期盼着能得一时欢愉。
殊不知，这一危险就是这狐貍所渴求的。
他真的，真的太喜欢许听澜了。
许听澜将托着莫子占的手，隔着两纸契书，将莫子占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之上。
莫子占摸着契书上的字，忽然间感觉到有哪里不对。
这契书上头用了莫子占曾经所用过的藏笔，来书写了另一段话。
从前莫子占问过许听澜，为何要给他题字“启明”，师尊当时并未回答，可如今答案却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这契书上。
「吾之所盼，吾之所求」
「破万古长夜，引万丈天光」
「是为启明」
莫子占是他百岁默行长路中的那颗……启明星。
“子占，你可愿？”许听澜轻声问道。
“嗯。”
红梅绽，良人聚。
从此再无与师长别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