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伫立在拆除指挥台上，身旁操作面板散发着幽邃蓝光，恰似一汪寒潭。他的手指微微发颤，悬停在那醒目的红色启动键上方，仿若被无形丝线牵引，精准维持着三厘米的距离。婚戒上的铂金戒圈在这冷冽蓝光中，寒意如电流般顺着指尖，径直钻进心底。远处建筑工地的塔吊高耸入云，长臂悠悠摆动，发出沉闷且持续的轰鸣声，这声响如同一把锐利长枪，轻易穿透施工现场的防护网，刹那间惊起不远处芦苇荡里栖息的白鹭群。它们洁白的羽翼在晨光轻抚下，闪烁着细碎微光，宛如一群灵动仙子，在掠过生态红线界碑时，祁同伟的眼神陡然迷离。恍惚间，高小琴那随风轻扬的真丝裙摆浮现眼前，在同样明媚却暗藏肃杀气息的晨光中翩跹，那画面与当下场景悄然重叠，令他心中泛起层层复杂涟漪。
“祁主任，倒计时准备妥当。”技术员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裹挟着电流特有的“滋滋”杂音，在这空旷又弥漫紧张氛围的拆除现场回荡。祁同伟下意识低头看表，表盘上指针稳稳指向七点十七分，这时间竟与三年前“汉东通”上线时那场盛大剪彩仪式分毫不差。他的目光缓缓移向操作面板屏幕，那跳动的数字，从1000开始倒数，每一次闪烁都像燃烧导火索迸出的夺目火星，在他视网膜上烙下深深灼痕。他的思绪开始飘移，那跳动数字，恍惚间与手机里省纪委约谈通知上的时间数字重叠，一种强烈不安感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
拆除现场警戒线外，早已被闻讯赶来的记者围得水泄不通。省电视台那辆显眼的转播车稳稳停在最前排，车上架起的摄像机镜头高高探出，比警戒线足足高出半人，仿若一只巨大眼眸，带着审视与记录意味，欲将这场数据时代落幕的“葬礼”全过程清晰捕捉。祁同伟在人群中敏锐捕捉到一个熟悉身影，那一闪而过的中山装衣角，正是周明远。此刻的周明远，正专注举着平板电脑，屏幕散发的蓝光幽幽映在脸上，让他的脸色显得愈发灰暗。祁同伟心里明白，周明远大概率又在仔细核查山水数科残留的境外数据链路，试图揪出隐匿暗处的蛛丝马迹。
当倒计时数字跳到997时，原本平静的操作台上，红色警示灯毫无征兆地疯狂闪烁起来，刺眼红光瞬间打破现场微妙平衡。技术员见状，脸色骤变，匆忙冲过来查看。他后背的汗水，早已在紧张氛围中浸湿工装布料，晕开一片深色痕迹，恰似地图上一片神秘区域。“祁主任，备用电源检测到异常波动！”技术员声音里带着明显紧张与焦急。祁同伟目光迅速扫过一旁监控画面，那些曾象征科技荣耀与进步的服务器机柜，此刻整齐排列，却莫名让人联想到阴森棺椁。而他亲手签发的拆除令，此刻正被不知何时飘落的细雨洇湿，无力地贴在每扇机柜门上，仿若一张张宣判文书。
“按计划进行。”祁同伟开口说道，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声音仿佛从遥远之处传来，带着一种虚幻不真实感。他的婚戒在抬手间，重重磕在操作台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在现场嘈杂背景音中格外突兀。倒计时来到986，白鹭群似被无形大手拨弄，突然改变原本整齐阵型。它们翅膀快速拍打空气的声音，在平静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这动静惊扰施工队饲养的护院犬，犬吠声此起彼伏，瞬间让现场氛围变得更加混乱。祁同伟的思绪被这阵混乱打断，他想起昨晚和女儿通电话时，女儿那稚嫩声音在听筒里响起：“爸爸什么时候带迪士尼的气球回家？”此刻，女儿的声音混合着现场机器的嗡嗡轰鸣声，在他耳膜里反复回响，让他的内心愈发沉重。
973，安全总监一路小跑，手中举着扩音器，神色焦急地朝祁同伟跑来。“祁主任！西南角的承重柱检测出裂缝！”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带着几分失真。祁同伟闻言，猛地转身，望向数据中心那巨大玻璃幕墙。此时，晨光透过云层洒在幕墙上，将他的倒影分割成无数细小碎片，每一片倒影都在操作面板倒计时的蓝光映照下，扭曲变形，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肆意摆弄。这场景让他的思绪瞬间回到高小琴被带走的前夜，那时书房里的台灯，也是这般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而她当时推过来的钢笔，笔帽上“数据安全委员会主任”的字样，似乎还带着刚印刻上去的油墨香气，如今却成了他心中一道难以言说的痛。
958，白鹭群的动向再次吸引众人目光。它们像是收到紧急集合信号，突然集体转向，朝着生态红线外那片灰蒙蒙的化工园区飞去。祁同伟看到这一幕，太阳穴不由自主地突突直跳。他心里清楚，那片化工园区曾是山水数科的秘密数据中转站，隐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省纪委通报里的卫星照片，此刻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闪现，照片里伪装成冷却塔的服务器阵列，那独特几何轮廓，竟与此刻眼前这座即将坍塌的数据中心有着惊人相似，这相似让他脊背发凉。
942，技术员原本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断裂，他突然指着屏幕，大声惊呼：“主系统与境外节点的通讯端口还未完全切断！”祁同伟听到这话，只感觉后颈那块因常年佩戴监听设备而留下的硬块，此刻突突跳动得愈发剧烈，仿佛在提醒他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他下意识地抓起对讲机，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几乎是吼了出来：“启动b方案！”话音还在空气中回荡，远处就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三辆黑色商务车如同黑色猎豹，冲破警戒线，省委督查组的工作证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白光，宣告着一场风暴的来临。
927，白鹭群在天空中盘旋一圈后，它们的影子如同一层薄纱，缓缓掠过操作面板，在跳动的倒计时数字上投下细碎阴影。祁同伟看着这一幕，手指微微颤抖，终于缓缓落下，按下启动键。启动键凹陷下去的触感，让他瞬间回忆起第一次签署干部任命书时，钢笔在纸张上留下的那道深刻压痕，那时的他，满怀憧憬与抱负，而如今却站在了命运的悬崖边缘。随着启动键被按下，混凝土墙体像是不堪重负的老人，开始发出低沉呻吟，钢化玻璃也在这股力量作用下，如蛛网般裂开，祁同伟透过那裂痕，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那破碎影像，像极了山水数科那些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财务报表。
914，数据中心的顶棚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坍塌。扬起的粉尘瞬间弥漫整个现场，如同战场上升起的硝烟。在这弥漫粉尘中，祁同伟听见金属框架扭曲变形时发出的尖啸声，那声音尖锐而刺耳，仿佛是这座数据中心最后的呐喊。他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博世谈判时，德国代表汉斯那一连串关于量子密钥的质问，那些犀利诘问，此刻竟化作漫天坠落的钢架，在地面上砸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白鹭群受到这巨大声响惊吓，四散而逃，慌乱间，有几只不幸撞上高压线，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焦糊味，与扬起的混凝土粉尘混合在一起，让人窒息。
900，督查组的脚步声在粉尘中逐渐清晰，越来越近。祁同伟孤独地站在烟尘中，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的倒计时，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手机里省纪委约谈时间的倒计时也在心中滴答作响，二者的节奏逐渐重合。他的婚戒不知何时悄然脱落，在一片混乱中，滚落在碎裂的地砖缝隙里，那铂金戒圈在废墟中闪烁着微弱光，如同高小琴最后一次微笑时，翡翠手镯折射出的那抹冰冷而决绝的光，带着无尽落寞与无奈。
888，白鹭群最后的几只，在经过一番挣扎后，终于越过生态红线，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线尽头。祁同伟望着数据中心废墟上腾起的滚滚浓烟，眼神空洞。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坍塌的墙体断面，那不规则形状，竟与女儿画作里那轮被涂成诡异紫色的太阳有着惊人相似，这相似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省纪委书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时，倒计时恰好跳到876，而他的政治生命，或许也将在这场数据的崩塌中，如同那座倒下的数据中心一样，永远定格，成为历史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