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青铜灯台里噼啪炸响,火星子溅落在包不同斑白的鬓角上,他却浑不在意,只瞪着牛眼盯着萧凡:\"萧兄弟,你说要写话本传大燕英烈,可这笔杆子最是没良心的——若有人在话本里添油加醋,说咱们大燕当年屠过城、抢过粮,这黑锅谁来背?\"他拍着桌子,酒盏里的琥珀色酒液泼出来,在案几上洇出个深色的月牙。
萧凡垂眸看了眼自己被溅湿的袖口,心里暗叹包不同果然是\"非也非也\"的祖宗,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若直接应承责任,便落了把柄;若推诿,又显得没担当。
他余光瞥见令狐冲右手已按在腰间长剑的鱼皮剑鞘上,张无忌的拇指正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圣火令戒指——这两位师兄妹虽未说话,可紧绷的肩背已透露出随时要替他出头的架势。
\"包四哥好眼力。\"萧凡突然轻笑一声,端起茶盏抿了口,喉间却泛起苦涩——这茶是慕容家特意准备的云雾毛尖,此刻在嘴里竟像掺了黄连。
他放下茶盏时故意让杯底轻叩案几,清脆的声响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您说的风险,在下昨日在客栈里翻《十六国春秋》时也琢磨过。\"他屈指敲了敲自己带来的青布包裹,\"所以特意带了套《燕书》抄本——这是当年范亨所着,记录大燕事迹最详实的史书。\"
包不同的浓眉动了动:\"你带这劳什子作甚?\"
\"一来是为佐证话本内容,二来......\"萧凡忽然探身,压低声音道,\"包四哥可知,如今江南说书人最爱的是'有凭据的野史'?
若咱们把《燕书》里的正事儿当主干,再从民间收些老人口述的'燕军救百姓'、'燕将让军粮'的故事当枝桠,既有史书压阵脚,又有百姓口碑添人气......\"他指尖轻点桌面,\"到时候就算有人想抹黑,百姓也得说句'非也非也'——毕竟他们听书时掉的眼泪,总比几句谣言金贵。\"
公冶乾原本半眯的眼睛突然睁开,手指在大腿上轻轻敲了个拍子——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慕容博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杯沿在唇边停了片刻才落下,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包不同的络腮胡子抖了抖,张了张嘴又闭上,末了抓起酒壶猛灌一口:\"算你小子会掰扯!\"
宴厅里的气氛总算松快了些。
令狐冲悄悄冲萧凡竖了个大拇指,张无忌则低头用筷子拨弄着碟子里的樱桃,嘴角微微翘起——这两人都知道,萧凡昨夜在客栈里翻了半宿史书,手指被竹简书脊硌出了红印子。
可这松快不过片刻。
东首酒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一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踉跄着撞翻了酒坛,琥珀色的酒液顺着青砖缝往萧凡脚边淌。\"你奶奶的!\"另一个戴斗笠的男人拍案而起,斗笠滑落,露出左脸一道蜈蚣似的刀疤,\"老子刚说慕容公子风度好,你就说'不过是绣花枕头',当老子耳朵是摆设?\"
灰衣汉子抹了把脸上的酒,醉眼朦胧:\"老子说的是实话!
前儿在信阳城,慕容公子的马踩了卖糖葫芦的小娃,连个铜子都没赔......\"
\"放屁!\"刀疤脸抄起条凳就要砸过去,\"慕容公子那是急着去救被山匪围了的商队,哪有工夫跟你这市井之徒计较?\"
酒坛碎裂的腥气混着酒气在厅里弥漫,几个胆小的江湖客已经缩到墙角。
令狐冲刚要起身,却被萧凡按住手腕——后者已经站了起来,青衫下摆扫过酒渍,在青砖上拖出一道水痕。
\"两位兄台,这酒钱我赔了。\"萧凡从袖中摸出块碎银抛给跑堂的,又转向刀疤脸,\"慕容公子救商队的事,在下前日刚听洛阳镖师说过,确实是义举。\"他再看向灰衣汉子,\"可马踩了小娃却是该赔,在下替慕容公子赔——\"他又摸出块银子,\"这钱请兄台转交给那小娃,就说江湖上有位萧兄弟替慕容公子道个歉。\"
刀疤脸的条凳慢慢放了下来,灰衣汉子捏着银子,醉意消了大半:\"萧兄弟这是......\"
\"江湖人讲究的是理,不是拳头。\"萧凡环视四周,声音不高却清晰,\"慕容家摆这接风宴,是要广结善缘;咱们来赴宴,是给慕容家面子。
为几句酒话伤了和气,岂不是让有心人看笑话?\"他目光扫过角落里缩着的几个江湖客,\"再说了,若真动起手来,这宴厅的柱子可扛不住各位的掌力——\"他屈指一弹,一粒瓜子壳\"咻\"地钉在厅中两人合抱的檀木柱上,\"到时候房梁砸下来,谁都讨不了好。\"
满厅寂静。
那粒瓜子壳正钉在柱上\"福\"字的\"田\"部中央,木屑簌簌往下落。
刀疤脸突然咧嘴一笑,拍了拍灰衣汉子的肩膀:\"兄弟,萧兄弟都替慕容公子赔了不是,咱这架不打了!\"灰衣汉子挠了挠头,把银子揣进怀里:\"成,听萧兄弟的!\"
跑堂的忙着收拾碎酒坛,刚才还剑拔弩张的酒桌又响起划拳声。
公冶乾笑着摇头:\"萧贤侄这一手,当真是软硬兼施。\"慕容博也抚掌而笑:\"萧贤侄不仅有机智,更有担当,难得,难得。\"
萧凡坐回原位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令狐冲递来帕子,低声道:\"你刚才弹瓜子那手,用的是我华山派的'漫天花雨'?\"萧凡眨眨眼:\"跟冲哥学的,像不像?\"张无忌在旁轻笑:\"更像我明教的'弹指神通',不过力道拿捏得比我还准。\"
众人又笑闹了片刻,宴席渐散。
萧凡跟着慕容博往厅外走,路过那根檀木柱时,他驻足看了眼钉在\"福\"字上的瓜子壳——方才弹的时候,他分明用了三分巧劲,可此刻那瓜子壳竟深深没入木中,只露出个白尖。
\"萧贤侄在看什么?\"慕容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萧凡回头,见老人正站在月光里,银须被夜风吹得轻扬,脸上的笑纹里却藏着刀刻般的冷硬。
他指了指瓜子壳:\"晚辈在想,这柱子怕有些年头了。\"
\"三百年前建燕子坞时的老物件。\"慕容博负手道,\"当年我慕容家先祖就是在这柱下,与三十六洞洞主歃血为盟。\"他顿了顿,\"明日辰时,阿复会带你去书库。
那书库里的东西......\"他目光灼灼,\"可不像这柱子,能任人弹瓜子取乐。\"
萧凡点头应下,转身时却瞥见檐角铜铃轻晃——不是被风吹的,是有人从房顶上掠过,带起的气劲震得铜铃作响。
他脚步微顿,腰间的七界志突然发烫,隔着衣物灼得皮肤生疼。
等他再抬头,月光依旧清亮,檐角铜铃却已安静下来,仿佛方才的震动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