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教授团队面面相觑。年轻博士小声解释:苗族古歌常使用隐喻和象征,外人很难理解真实含义。
"这不科学!
"法律顾问抗议,
"我们怎么知道内容是否完整准确?
"
"这就是口述传统的特点,
"龙安心微笑,
"信不信由你。
"
最终,马教授勉强同意了这个方案。下午,务婆在展示馆的录音室里开始了长达三小时的口述。老人用古苗语唱着悠扬的《百病歌》,中间穿插着看似随意的故事和谚语。龙安心注意到,每当唱到关键药方时,务婆就会切换成一种更为晦涩的方言,连他都只能听懂三四成。
录音结束后,马教授迫不及待地让团队开始整理。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没有务婆或吴晓梅的
"翻译
",这些内容就像天书一样难以理解。
"龙同志,
"马教授把龙安心拉到一边,
"这样下去效率太低。不如你们提供一份直译稿,稿酬好商量。
"
龙安心摇头:
"务婆说了,真正的医药知识只传给有缘人。听得懂就是懂,听不懂...
"
"就是无缘?
"马教授苦笑,
"这不符合学术规范啊!
"
当晚,龙安心在整理录音备份时,发现那个年轻博士偷偷在资料室用手机翻拍展示板上的苗药图谱。他本想当场揭穿,却被吴晓梅拦住。
"让他拍,
"她轻声道,
"那些是故意打乱的假图谱。
"
龙安心恍然大悟——展示板上的内容确实经过特殊处理,关键信息都被替换或颠倒。这是吴晓梅设下的
"陷阱
",专门防范知识窃取。
三天后,马教授团队沮丧地离开了。他们录了三百多小时素材,却无法破解其中的核心知识。临走时,年轻博士悄悄塞给龙安心一张纸条:
"其实我是苗族人。谢谢你们保护祖先的智慧。
"
这个插曲让龙安心更加坚定了保护传统知识的决心。他联系了张律师,准备为所有苗族医药知识申请
"传统知识保护
",这是一种新型知识产权形式,承认原住民社区对传统知识的集体所有权。
与此同时,小周的研究有了突破性进展。解毒方中的地衣成分被证实可以降解土壤中的铅、镉等重金属,效果比常规螯合剂高30%。
"最神奇的是,
"小周在汇报会上兴奋地说,
"这种地衣只生长在枫香树和特定菌类的共生体上,人工培养极其困难!
"
会后,一家环保科技公司找上门来,希望合作开发基于地衣成分的土壤修复剂。与药企不同,他们提出的方案很对龙安心胃口——阿耶玳以技术入股,占30%股权;所有生产必须在凯寨完成,雇佣当地村民;收益的10%用于苗族文化传承。
"还有,
"公司总裁补充,
"我们发现地衣的最佳采集者是吴小满——他总能在最隐蔽的地方找到品质最好的样本。
"
原来小满偷偷跟着务婆学过采集技巧,对枫香树林了如指掌。最终协议里,小满被聘为
"首席采集指导
",月薪高达八千元。他母亲杨四妹乐得合不拢嘴,逢人就说儿子有出息了。
就在一切步入正轨时,一个意外访客打破了平静。那是个阴雨绵绵的下午,龙安心正在办公室审核合同,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
抬头一看,林妍站在门口,比上次见面瘦了一圈,眼眶深陷,但眼神比从前清澈许多。她手里拉着个小行李箱,看样子是直接赶过来的。
"龙安心,
"她轻声说,
"我能进来吗?
"
龙安心下意识摸了摸袖口上的银扣子:
"当然...请坐。
"
林妍没有坐,而是走到窗前,看着雨中的梯田:
"我妈妈...走了。最后那段日子,紫米提取物让她少受了很多苦。
"
"节哀。
"龙安心不知该说什么。那个曾经嫌他
"没出息
"的中年女人,以这种方式离开了他们的生活。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林妍转过身,眼神坚定,
"郑伟明虽然被抓了,但他的研究还在继续。有人在继续那个'抗疟基因'项目。
"
龙安心心头一紧:
"谁?
"
"他的合伙人,一个美籍华裔科学家。他们早在三年前就注册了一系列基因编辑专利,核心数据来自老挝苗族的血液样本。
"林妍从包里拿出一个硬盘,
"这是我复制的实验数据。
"
龙安心接过硬盘,没有立即查看: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
"因为...
"林妍深吸一口气,
"我也是苗族。外婆临终前告诉我,我们的根在黔东南。我想...做点对得起这个身份的事。
"
龙安心想起务婆说的
"医药是救人的
"。无论林妍过去如何,现在她确实在试图弥补。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
"不知道,
"林妍苦笑,
"郑伟明的资产被冻结了,我得重新找工作。也许...回广州?
"
龙安心正想说话,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吴晓梅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刚采摘的地衣样本。看到林妍,她明显怔了一下。
"晓梅,
"龙安心起身介绍,
"这是...
"
"林小姐,
"吴晓梅平静地点头,
"节哀顺变。
"
气氛一时凝固。林妍看了看吴晓梅衣领上的银胸针,又看了看龙安心袖口的扣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该走了,
"她勉强笑了笑,
"高铁票已经订好了。
"
吴晓梅却放下样本:
"雨这么大,明天再走吧。合作社有客房。
"
龙安心惊讶地看着吴晓梅。她回以淡然的眼神,仿佛在说:苗族待客的规矩不能破。
那晚,龙安心辗转难眠。半夜起来喝水时,发现资料室的灯还亮着。推门一看,吴晓梅正在电脑前查看林妍带来的硬盘数据。
"发现什么了?
"龙安心轻声问。
吴晓梅指着屏幕上一组基因序列:
"他们在找EDAR基因的特殊突变...就是我们苗族常见的那个,控制汗腺和毛发特征的...
"
"这有什么问题?
"
"问题在于,
"吴晓梅调出另一份文件,
"他们想把这个基因和疟原虫的某个蛋白结合,制造'靶向基因武器'。资料显示,这种武器只对携带特定基因变异的人群有效。
"
龙安心倒吸一口冷气——这简直是种族生物武器!难怪郑伟明如此疯狂地收集苗族基因样本。
"必须立刻举报!
"
"已经晚了,
"吴晓梅摇头,
"这些专利大半已经获批,权利人是美国的一家生物公司。林妍说郑伟明只是前台傀儡。
"
龙安心一拳砸在桌上。现代科技居然被用来做这种事!但同时他也意识到,单靠举报已经解决不了问题,必须有更系统的对策。
"明天我们开个会,
"他冷静下来,
"联系苏里冯、族长,还有美国苗族社区。如果这是针对苗族的基因战争,我们必须用知识保护自己。
"
吴晓梅点点头,突然问:
"你对她...还有感觉吗?
"
龙安心一愣,随即明白她指的是林妍。他摸了摸袖口的银扣子:
"有些联系断了就接不回去了。就像《指路经》里唱的——'走过的路像射出的箭,回头只能看见痕迹'。
"
吴晓梅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如水。窗外,雨声渐歇,一轮弯月从云层中露出脸来,照亮了展示馆前新立的石碑,上面刻着务婆口述的第一条苗医戒律:
"药为救人,不为害人;知为明心,不为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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