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的清晨,雷公山笼罩在薄雾中。龙安心站在鼓楼前,摸了摸胸前的银钥匙——今天就是
"龙抬头
",开启
"地脉门
"的日子。他口袋里装着三样必需品:吴晓梅给的铜镜、昨天从山上采来的磁石,以及那个金凤蝶茧。
身后传来银饰的轻响。吴晓梅穿着一身崭新的苗装走来,发髻上的银梳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她的脸色已经恢复红润,只是眼下还留着淡淡的青色,显示着连日操劳的痕迹。
"都准备好了?
"她轻声问。
龙安心点点头,突然注意到吴晓梅胸前别着一枚陌生的银饰——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做工极为精细,每一道翅脉都清晰可见。
"这是...
"
"阿公给的,
"吴晓梅摸了摸银蝴蝶,
"说是今天用得上。
"
龙安心想起蒙阿公说过,开启
"地脉门
"需要
"蝴蝶引路
"。他刚想细问,合作社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阿朵气喘吁吁地跑来:
"安心哥!州里来人了!说要检查非遗商业化情况!
"
龙安心和吴晓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忧虑。自从苗绣订单爆增,合作社的商业模式就引起了官方注意。虽然大部分反馈是正面的,但也有人担心过度商业化会损害文化本真。
"我去看看,
"龙安心做出决定,
"晓梅,你先去找蒙阿公,我随后就到。
"
吴晓梅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紧了紧胸前的银蝴蝶,转身离去。龙安心跟着阿朵向合作社走去,心中盘算着如何应对检查。转过一个屋角,他差点撞上一群人——几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围着绣房拍照,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浓眉方脸,手里拿着记事本。
"龙安心同志?
"男子伸出手,
"我是州民宗局非遗处的张科长。
"
握手时,龙安心注意到张科长的手指关节粗大,像是常年写字留下的茧子。他的眼神锐利但不失友善,打量着龙安心的目光让龙安心想起中学时那位最严格的数学老师。
"听说你们把苗绣卖到了国外?
"张科长开门见山,
"还搞了什么...NFT?
"
龙安心心里
"咯噔
"一下。NFT(非同质化代币)是大学生志愿者提议的数字资产项目,将苗绣创作过程制成加密数字藏品在网上拍卖,收益用于老艺人的生活保障。这在传统文化保护领域相当前沿,但也容易引发争议。
"是的,
"他谨慎地回答,
"我们尝试用区块链技术为非遗传承人创造可持续收入。
"
张科长皱起眉头:
"有备案吗?根据《非遗法》第二十七条,非遗项目的商业化利用需要事先申报。
"
龙安心确实没走这个程序。当初项目启动仓促,加上技术门槛高,他原想等有了成效再补手续。现在被当场问住,一时语塞。
"年轻人有创新精神是好的,
"张科长的语气缓和了些,
"但文化传承不是做生意,不能只看经济效益。
"他指了指绣房里正在工作的老人们,
"这些技艺、这些歌谣,是民族的魂,不能随便标价。
"
龙安心正想解释,阿朵突然插话:
"可是没有钱,务婆她们连药都买不起!上次务婆发烧,还是卖了绣品才凑够住院费!
"
张科长一愣,显然没预料到这个回答。他沉思片刻,转向龙安心:
"带我去看看你们的NFT项目。
"
在合作社的数字工作室里,大学生志愿者小陈正在电脑前调试3D扫描仪。看到来人,他紧张地站起来,眼镜滑到鼻尖。
"这是吴家祖传的银饰,
"小陈指着扫描仪托盘上的一只古老银镯,
"我们计划把制作过程全程记录,生成数字资产。
"
张科长凑近屏幕,上面显示着银镯的高清三维模型,可以任意旋转放大,连最细微的錾刻纹路都清晰可见。
"这技术不错,
"张科长承认,
"但把文化传承变成虚拟商品,会不会本末倒置?
"
龙安心深吸一口气:
"张科长,您看这个。
"
他调出另一个文件——段老银匠打制银饰的视频,配着务婆用古苗语讲解纹样含义的录音。视频右下角不断跳动的数字显示,这段内容已被拍卖到2.3万元,所有收益直接打入务婆的养老金账户。
"这是'文化监护权',不是简单的买卖。
"龙安心解释道,
"购买者获得的是'数字备份'和'传播权',而非文化本身。真正的技艺和知识仍然掌握在传承人手中。
"
张科长的表情松动了一些。他仔细查看了合同样本,特别是关于传承人永久保留知识产权的条款。
"有点意思,
"他最终评价道,
"但名称要改,不能叫NFT,太商业化了。可以叫'数字监护权'或者'文化共享凭证'。
"他合上笔记本,
"给你们一周时间调整方案,重新报备。
"
送走检查组,龙安心长舒一口气。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中午了,吴晓梅和蒙阿公一定等急了。正要出门,阿朵又跑进来:
"安心哥!深圳的林总监来电话,说法国客户想要配套的银饰!问我们能不能找到传统银匠!
"
龙安心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这事——LUXE品牌的
"神秘苗疆
"系列大获成功,高端客户希望获得更完整的文化体验。而银饰,尤其是与绣品纹样呼应的银饰,正是苗族文化的另一精髓。
"雷山有位老银匠,
"阿朵说,
"叫蒙阿耶,据说已经八十多岁了,是这一带最后的传统银匠。
"
龙安心记下地址,决定
"地脉门
"的事暂缓半天。毕竟合作社的生计同样重要,而且如果能复兴银饰工艺,对文化传承也是大好事。
摩托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两个小时,龙安心才找到那个藏在雷山深处的小村落。蒙阿耶的住处很好认——门口挂着块已经褪色的木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汉字写着
"民族银饰
"。
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龙安心心凉了半截。所谓的
"银饰店
"其实是个简陋的杂货铺,玻璃柜台里摆着些粗糙的镀银饰品,明显是机器压制的旅游纪念品。柜台后坐着个佝偻的老人,正就着窗户的光线穿珠子。
"蒙阿公?
"龙安心试探着问。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
"买什么?项链五十,手镯八十。
"
龙安心掏出吴晓梅给他的那枚银蝴蝶:
"我想打听这种工艺...
"
老人的表情突然变了。他颤抖着接过银蝴蝶,手指轻抚过翅脉的纹路,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像是在默数什么。
"这是'满翅纹',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砂纸,
"已经没人会做了。
"他指了指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
"工具都在那,十年没动过了。
"
龙安心打开木箱,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里面的锤子、镊子、錾刀等工具已经生锈,熔银的坩埚底部甚至结了蜘蛛网。最让人心痛的是箱底几本发黄的笔记本,记录着各种银饰纹样和配方,有些页面已经被虫蛀得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