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征柳城后,何夔提出\"核之乡闾,显忠直之赏\"的选官法,在东曹府设立\"乡评簿\",记录士子德行。他亲自走访郡县,见有孝子贤妇,必提拔任用,而\"行不由本\"者,即便有名声也不予录用。曹操称赞:\"使天下自治,吾复何为?\"
魏国初建,他任尚书仆射,与凉茂共辅太子。每月朔日,必正冠礼服面见曹丕,即便太子设宴相邀,也以\"国有常制\"拒之。某次,曹丕欲赏赐他珍玩,他却回赠《尚书》一卷,上有批注\"俭以养德\"。曹丕虽感无趣,却不得不敬重其为人。
汉献帝建安十年(205年),右北平的山谷中,邢颙对田畴说:\"黄巾之乱二十载,民厌乱矣。曹公法令严整,必能拨乱反正,吾当先往。\"田畴望着他的背影,叹道:\"子昂,民之先觉也。\"他归乡后,为曹操担任向导攻略柳城,熟知地理的他,带着曹军走\"卢龙塞\"旧道,比预计时间提前三日抵达,为破乌丸立下奇功。
在平原侯曹植府中,邢颙以礼防闲,曹植宴饮过度,他必正色劝谏;曹植欲赠他珍宝,他却道:\"侯家丞,当以道义辅君,非以珠玉结好。\"连刘桢都劝曹植:\"家丞乃北土之彦,愿君侯重其秋实,勿贪春华。\"曹植虽敬其才,却难耐其严,终至不合。曹操得知,反而提拔他为太子少傅,对曹丕说:\"汝师邢颙,可教汝为君之道。\"
建安二十二年(217年),曹操密询太子人选,邢颙直言:\"以庶代宗,先世之戒。五官将仁孝,宜承正统。\"此时,临菑侯曹植正是他的兄女婿,却丝毫不避嫌,所言皆据《春秋公羊传》\"立嫡以长\"之义。曹操拍案称善,却也担心他太过刚直,劝道:\"子昂,直而能温,方为上德。\"他却答:\"臣知直道难行,然不能负孔子之教。\"
曹丕即位后,邢颙任太常,仍保持\"刚简能断\"的作风。他主持修订礼仪,每一条都引经据典,连宗庙祭祀的方位、祭器的摆放,都亲自核查。黄初四年(223年)薨逝时,百姓自发罢市三日,送葬队伍绵延数里,有人哭道:\"邢太常在,吾等知礼义也。\"
汉献帝建安十七年(212年),曹操在官渡战场凭吊鲍信,转身对鲍勋说:\"汝父为吾捐躯,汝当承其志。\"鲍勋跪下,腰间的獬豸玉佩叮当作响:\"愿效父忠,死而后已。\"在魏郡西部都尉任上,太子郭夫人弟盗官布,曹丕数手书求情,他却逐条列出律法:\"盗官物者,弃市,此汉律也,殿下岂欲坏法乎?\"最终,罪犯伏诛,他却在曹丕眼中埋下嫌隙。
黄初三年(222年),曹丕欲出宫射猎,鲍勋拦住车驾,手中奏表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陛下在谅闇之中,当修孝治天下,岂可行驰骋之事?\"文帝撕毁奏表,执意出行,途中问侍臣:\"猎与乐孰优?\"刘晔逢迎:\"猎胜於乐。\"鲍勋却抗声反驳:\"乐以和民,通神明,化万邦;猎以伤生,违天时,失民心。昔鲁隐观渔,《春秋》讥之,陛下欲效之乎?\"并弹劾刘晔佞谀,气得文帝当场罢他为右中郎将。
黄初六年(225年),鲍勋因孙邕违规一事被构陷。邕在营垒未成时\"邪行不从正道\",刘曜欲推究,鲍勋以\"堑垒未成\"解止。后刘曜有罪,勋奏绌遣,曜却密表勋私解邕事。文帝震怒,以\"指鹿作马\"的罪名欲置之死地。廷尉高柔等重臣联名求情,提及\"勋父信有功於太祖\",文帝却怒道:\"勋无活分!\"临刑前,鲍勋望着洛阳城的方向,想起父亲鲍信战死时,手中仍握着曹操的将旗,苦笑道:\"忠信获罪,此天也,非人力也。\"他死后二十日,文帝驾崩,临终前对司马懿说:\"吾悔杀鲍勋矣。\"
汉献帝初平元年(190年),鲁阳山的贼窟里,司马芝抱着母亲痛哭,贼人的刀刃在火光中闪烁。\"母老,唯在诸君!\"他的声音哽咽,却充满坚定。贼首凝视良久,叹道:\"孝子也,放之!\"他以鹿车推母南下,在荆州躬耕十年,却始终手不释卷,夜晚借月光读《汉书》,露珠打湿书页,他便用衣襟擦拭,唯恐污了文字。
菅县的公堂前,司马芝怒视郡主簿刘节:\"汝宾客为盗,今调为兵,敢藏匿者,罪同!\"刘节仗着宗族势力,将兵丁藏匿,他竟驰檄济南,历数刘节\"纵客为盗,阻挠军兴\"之罪。太守郝光素敬信芝,竟让刘节代行,青州百姓听闻,编歌传唱:\"郡守为兵,郡主簿充役,司马芝治,豪强惧。\"
在广平令任上,贵宠刘勋多次请托,他\"不报其书,一皆如法\"。后勋以不轨诛,交关者皆获罪,独司马芝以公正获誉。曹操路过广平,见百姓安居乐业,赞道:\"使天下县令皆如司马芝,吾何忧哉?\"
有人盗官练置都厕,吏疑女工,欲严刑逼供,司马芝却阻止:\"若不胜掠,或至诬服。昔于定国治狱,罪疑从轻,此先代之法也。\"他主张\"宥所疑以隆易从之义\",最终释放嫌疑人,后来真盗落网,众人皆服其明。
在河南尹任上,内官欲通过董昭请托,昭竟不敢开口,对来人说:\"司马芝如明镜,吾不敢污其清。\"他治理河南十年,\"抑强扶弱,私请不行\",离任时,百姓凑钱为他立碑,却被他阻止:\"吾效商鞅治秦,唯求法行,非求名也。\"
崔琰的\"以死守之\",是儒家\"舍生取义\"的践行;毛玠的\"清公素履\",是法家\"公正无私\"的坚守;鲍勋的\"抗辞直谏\",是史家\"董狐之笔\"的延续。他们虽学派不同,却共同坚守\"直道而行\"的信念,在曹操的霸术与儒家的仁政之间,寻找平衡。崔琰的谏言如剑,毛玠的典选如秤,鲍勋的抗旨如钟,共同奏响了乱世中的道义之歌。
这些名臣的悲剧,源于乱世中\"忠\"与\"权\"的冲突。崔琰死于曹操的猜忌,毛玠败于曹丕的怀疑,鲍勋丧于帝王的私怨——他们的刚直,在权谋面前显得脆弱,却在历史长河中愈发坚韧。曹操的\"唯才是举\",虽重用他们,却也因权术需要而牺牲他们;曹丕的\"代汉自立\",更需要顺臣而非直臣。正如鲍勋临刑前所说:\"直臣难活,非死于法,死于势也。\"
司马芝的恤刑,开魏晋律法\"重实证、轻刑讯\"之先河;何夔的宽政,为新附之地的治理提供范本;徐奕的威信,证明\"不言而信\"的治世之道。他们的施政理念,如\"崇本抑末先德后刑\",被写入《魏律》,影响后世千年。即便在易代之后,他们的事迹仍被载入《通典》《文献通考》,成为官吏的必学典范。
当我们回望这些曹魏名臣的宦海生涯,眼前浮现的是一群在乱世中挺直脊梁的士人。崔琰的谏言,是黑暗中的闪电;毛玠的典选,是浊流中的清泉;鲍勋的抗旨,是沉默中的惊雷。他们的仕途充满荆棘,却始终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己任,即便身遭不测,也要在历史上留下\"直道而行\"的印记。
这些骨鲠之臣的故事,是一部关于理想与现实的启示录:在权力的漩涡中,保持清醒何其艰难;在乱世的泥淖里,坚守道义需要何等勇气。他们的失败,是个人的悲剧,却是时代的光荣——因为他们的存在,让曹魏的朝堂不仅有权谋争斗,更有一股清正刚直的风气,如同夜空中的星斗,照亮了汉末的黑暗,也为后世的士大夫树立了精神标杆。
千百年后,当我们读到崔琰\"以死守之\"的奏章、鲍勋\"猎胜於乐\"的抗辞,依然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刚正之气。这,正是中国士大夫精神的核心:宁折不弯,宁死不屈,只为心中的道义与苍生。曹魏骨鲠名臣的传奇,终将与历史长河同在,成为中华民族精神宝库中永不褪色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