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潘主簿入内说话。”那毕总管当先引路,见潘岳仍然不肯举步,又回头笑道,“主簿放心,老奴既然忝居此地总管,就绝不会将今日之事泄露半分。否则,就将这个脑袋送给潘主簿便是。”说着,他提起手掌,在自己的脖颈上虚砍了两下。
潘岳拗不过毕总管,只好跟着他走了进去。一路走,一路只听毕总管侃侃介绍:“这华林园占地二百余顷,自曹魏以来不断增修,楼台盛景多达二十余处。其中最着名的有景阳山、天渊池、九华台等处,特别是九华台下遍植木芙蓉,此刻正是花开时节,五彩斑斓,恍如碎裁蜀锦,最是让人流连忘返……”
“还请毕总管直言。”潘岳听毕总管絮絮叨叨,领着自己往华林园中越走越深,担心撞见后宫嫔妃,只好开口催促。
“老奴请潘主簿来,正是为了九华台的木芙蓉。”那毕总管指着前方一处凌云高台道,“前些日子,有贵人在九华台歇宿,却撞见了芙蓉花妖作祟。那花妖出言不逊,自称天下至美,扬言若无人比她更美,她就要长久占据九华台。老奴又是焚香祭拜又是请法师做法,那花妖都不肯隐去。如今九华台已封闭多日,宫中贵人们也不敢来华林园,再不设法除妖,老奴这华林园总管只好以命抵罪了!还请潘主簿救我!”说着,老内侍举起袖子擦了擦肿胀的眼袋,深深朝潘岳行下礼去。
“那花妖究竟如何作祟,又是如何占据九华台?”潘岳见毕总管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楚,心中其中必有缘故,索性问,“下官并非术士,不知总管想要下官如何除妖?”
“那花妖放言只要有人比她更美,就会羞惭而退。放眼整个洛阳,还有谁的美貌能比得过容止无双的檀郎?”毕总管吩咐人用钥匙打开九华台锁住的院门,向潘岳连连作揖道,“所以只要潘主簿肯到九华台走一走,那花妖肯定会知难而退了。”
潘岳向来不信什么妖鬼之说,更觉得毕总管比美之说荒诞不经。但是那群内侍有备而来,哪里肯和他讲道理,当即将潘岳一拥而进九华台中,哐啷一声锁上了院门。
潘岳向四周望了望,除了大片大片盛开的芙蓉花,四周再没有一个人影。他知道退路已经被锁死,索性迈开脚步沿着青砖铺成的小道往前走。
芙蓉花簇拥着的,是一座高达十余丈的高大建筑,雕饰精美,檐牙高啄,五色的云锦帐幔被白玉挂钩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便从窗后探出一角,露出小巧的错彩同心流苏,颤巍巍地仿佛少女娇怯怯的心事。一阵风过,几层楼内所挂的细珠帘轻轻摇动,发出珩佩相击一般的清脆声音。这声音在芙蓉花馥郁的香气中传递,就仿佛一位环佩叮咚的丽人,还未现身,就已经用香味和声音在来客脑海中勾勒出了清丽绝俗的轮廓。
潘岳停下了脚步。虽然四周没有一个人,他还是保持着最恭敬有礼的姿态,双手交拱,目不斜视,至于那弥漫着魅惑之气的九华台,他更是连一丈之内都不曾靠近。
等了一阵,仍然没有任何动静,潘岳便了然一笑,站直了身子。他朗声朝芙蓉花深处唤了一声:“既然并无花妖,在下就告辞了。”说着转身就朝大门处走去。
“荫兰池之丰沼,育沃野之上腴。课众荣而比观,焕卓荦而独殊。”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女子柔婉清越的声音,朗诵的恰正是潘岳所写的《芙蓉赋》,“流芬赋采,风靡云旋,布濩磊落,蔓衍妖闲。发清阳而增媚,润白玉而加鲜……檀郎,听闻此赋,你难道不该留驻一二么?”
潘岳回过头,果然看见芙蓉花丛中有一个宫装丽人款款而来。她眉目清丽婉娈,身姿纤细婀娜,精心梳就的发髻上别无装饰,只有一枚金箔打制的华胜。
潘岳的瞳孔,蓦然紧缩。顿了片刻,他才调整好心态从容开口:“你就是花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