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裕背后主谋未明,未得车骑将军府允许擅自收尸者,以温犯同党论处!”潘岳严肃地回答。
“哈哈哈,廷尉府何时成了杨国丈门下走狗了?”胡奋怒极反笑,“今天温裕的尸身,本将军是收定了!你若不服,就让杨骏派人来抓我好了!”说着他朝手下人一挥手,“都愣着干什么,快将温长史细细盛殓了!”
“胡大将军如此擅作主张,究竟是凭借胡氏一门的军功,还是凭借贵嫔在宫中的宠幸?”潘岳抢上几步,恰好站在温裕尸身之前。他右臂被绷带缠绕活动不得,便只用左手一把抽出头顶冠簪,将那顶代表晋朝律法的獬豸冠摘下托在掌中,“胆敢越过此冠者,国法不容!”
“且不说我是贵嫔亲父,单说我胡氏一门为晋室东征西战,无论议贵议功,我今天都当得起藐视你廷尉平之罪!”胡奋原本便因温裕之死对潘岳颇多怨气,如今见他铁了心要阻拦自己,更是恚怒难言。他踏上一步,反手一挥,顿时将潘岳手中的獬豸冠打落在地,咕噜噜地滚到了温裕的尸身之旁。
“大将军已经多次对杨国丈无礼,今日这番举动,是想为胡家招来灾祸吗?”潘岳站在原地不动,方才摘冠之际勾落的几缕发丝垂在颊边,越发衬得一张面孔森寒讥诮,“就算大将军因为儿子夭折早已绝后,难道大将军也不为自己的女儿考虑考虑?”
“我女儿在宫中好好做着贵嫔,你牵扯她做什么?”胡奋虽是沙场名将,但对一双儿女却极为爱护。儿子的早夭是他一生最惨痛之事,而女儿胡芳这些年被冷落在深宫之中,更让他对潘岳的话极为敏感。
“下官记得大将军亲口说过:‘贵嫔在宫中,就是给皇后为奴为婢的。’”潘岳冷笑着道,“若是凭着贵嫔初进宫那几年天子的盛宠,大将军别说藐视我小小廷尉平,就是将廷尉府拆了这罪责也担当得起。可是如今呢?若是让杨国丈知道大将军执意将诅咒杨家之人祭拜礼葬,只怕还没轮到大将军议贵议功,贵嫔就真的会给皇后为奴为婢了吧。”
“你竟敢用贵嫔来威胁我……当年……”胡奋只觉得心窝里最隐秘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捅了一刀,联想起当年胡芳对潘岳一往情深,甚至不惜冒着天大的风险为他传递信笺,只觉得女儿和自己当初都瞎了眼睛。他内心知道潘岳的威胁并非危言耸听,自己数度得罪杨家,女儿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还不知被皇后杨芷如何磋磨。可是,这大庭广众之下,仅凭潘岳寥寥数语就放弃收葬温裕,却又叫他如何甘心?一时之间,痛恨、惊恐和羞愤交织着从胸腔直充上来,胡奋身子一晃,猛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向后倒去。
这变故猝不及防,顿时将胡奋手下从人都吓得慌了。他们七手八脚将胡奋抬上马车,连扛来的棺材都丢弃不顾,惊慌失措地护送着胡奋回府去了。
潘岳沉默地看着胡府众人乱哄哄地离去,过了半晌,终于弯下僵硬的腰,从地上把那顶獬豸冠捡了起来。冠缨上沾染了一点深色的血迹,是刚才胡奋口中喷溅出来的,潘岳也不理会,径直将獬豸冠重新罩在头顶发髻上,却由于右手不能行动,左手动作甚是艰难。
“安仁,我来帮你。”忽然有人接过了潘岳手上的獬豸冠,端端正正为他戴上,插上冠簪,结好缨绳——却是中书侍郎夏侯湛。
“原来夏侯兄还没走。”潘岳努力想在唇边挤出一个笑容,试了试,徒劳地放弃了。
“你身上有伤,我送你回家吧。”知道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夏侯湛也不待潘岳推脱,用力搀扶着他走回马车,自己也跟着钻进了车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