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真有人想下毒暗害温兄,砒霜一入肠胃立刻就会让他毒发身死,怎么可能拖延这么久,久得砒霜的毒性竟从肠胃渗入了七经八脉之中?所以我猜——”杨容姬顿了顿,才缓缓说出自己的推断,“这砒霜,是温兄自己服用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潘岳耸然变色。虽然从一见到温裕皮包骨头的模样就觉得事情古怪,甚至想办法让杨容姬亲自查看了温裕的情况,但这样的结论,还是大大出乎潘岳的意料。
“我原本也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刚才听到你说出温兄对杨珧和整个杨家发出的诅咒,我就明白了。”杨容姬伸出右手握住了潘岳的一只手,感觉到触手冰冷得像一块冬天的生铁,便将左手也握了过去,口中低低叹道,“我且问你,温兄是不是已经多日饮食稀少,一旦强行灌食,他就会呕吐不止?”
“是的,所以他才会瘦得不成人样。”潘岳奇怪地问,“难道这现象和砒霜有关?”
“嗯,若非当日听孙登师父讲过一些人假扮仙术欺世盗名的伎俩,我也断断想不到世间竟有这样决绝的法子。”杨容姬用两只手捂着潘岳冰冷的手掌,缓缓说道,“据我猜测,温兄从听闻杨骏开始严查太庙一干人等时起,就开始每天服用小剂量的砒霜。小剂量的砒霜不会致命,却能让毒素均匀地分布到身体每个角落,并引发剧烈的呕吐,直到身体里的水分几乎都被吐了出来,这样就算他还剩下一口气,也无异于一具含毒的脱水的干尸了……”
“然后他故意诅咒杨家,就是要激怒杨珧将他曝尸在大庭广众之中,从而让他那尸身不腐、杨家灭门的诅咒得以广泛传播。就算杨家没有将他曝尸弃市,他的同伙也会将他的尸体陈列出来……”潘岳说到这里,蓦地抽出手狠狠地砸在地上,“温裕对自己这样狠,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杨容姬坐在一旁,眼神悲凉又无奈。
这句话恍如一个惊雷,将潘岳震得呆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笑道:“是啊,其实我心里清楚得很。能让他连我都隐瞒的,只有一个人。”
“你说的那个人,难道是……”杨容姬忽然捂住了嘴,心中一沉。那个看上去温润柔和的孩子,真的会有这样决绝冷酷的心吗?
“温裕不把这计划告诉我们,是知道你坚决不会同意。”杨容姬吞下心底的名字,见潘岳只定定地不做声,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难道,你也会……”
“别问我,我不知道。”潘岳有些烦躁地回答。
杨容姬膝下一软,瘫坐在簟席上,久久不再作声。
“不论我是否赞同,我都会帮温裕完成他最后的心愿。”潘岳用力咬了咬牙关,面上的笑容越发苍冷,“十七岁那年,我因为嵇康先生的事情被父亲责打,眼看还要落入司马伦的手中,是温兄亲自背着我一步步从床边走到逃亡的马车上,那一段路虽然不长,对我而言却仿佛从死到生的距离。那个时候我就想,终有一天,我会好好地报答他……”
舌头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却是牙齿不小心将它咬破了,苦涩的血腥味刹那间充满了口腔。然而潘岳只是不动声色地将那些血腥气全都吞咽下去,在连杨容姬都没有觉察的停顿之后苦笑道,“他令我生,我令他死,这样的‘报答’,他应该是满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