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是个英雄。”
女人突然捂住嘴,眼泪顺着龟裂的脸颊滚落。她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首长也这么说呢。”
照片上是五个穿着臃肿军装的年轻人,站在界碑前笑得灿烂。
江宁意悄悄攥紧了陆洋的肩膀。她感觉到掌下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
“大姐,”陆洋突然站起身,从内袋掏出军官证,“我是西南军区的。您丈夫的抚恤金...”
“领了的!”女人急忙解释,“都怪我没用,婆婆生病花光了...”
市管人员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散去。
集市喧嚣依旧,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交织成最普通的人间烟火。
而这一小方天地里,陆洋感觉自己正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一边是活着的人必须继续的生活,一边是死去的人永远凝固的青春。
他蹲下来平视着最大的女孩:“会写字吗?”
孩子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个磨破角的作业本。陆洋在上面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姓名和部队番号:“以后每个月都会有人送来学习用品。等你考上大学...”
回招待所的路上,陆洋一直沉默。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手里还拎着那袋根本穿不下的布鞋。
路过邮局时,江宁意看见他摸了摸口袋却最终没有进去。
“在想什么?”
夜幕降临时,江宁意终于轻声问道。
陆洋站在窗前,月光将他刚毅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远处洱海的波光像无数破碎的镜子。
“我在想...”他的声音沙哑,“我该为她们做些什么,那些。”
江宁意走到他身后,额头抵在他绷紧的背肌上。那里有一道狰狞的弹痕,是三年前边境冲突留下的。
陆洋突然转身将她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银杏叶吊坠硌在两人胸口,像一粒不会融化的雪。
夜半时分,江宁意被压抑的抽泣声惊醒。月光下,陆洋蜷缩在阳台的藤椅上,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照片。
她赤脚走过去,看见照片是张家宝和他们的合照。
江宁意跪下来将他汗湿的头颅搂进怀中,就像安抚做噩梦的陆梦那样轻轻摇晃。洱海的夜风掀起窗帘,带着水腥味拂过相纸上年轻的面庞。
第二天去崇圣寺的路上,他们特意绕道去了趟集市。杨嫂子的摊位空着,邻摊的大婶说孩子们发烧,她带着去卫生所了。
陆洋把一网兜水果和两罐麦乳精挂在摊位的竹棚上,又悄悄塞了十块钱在装钱的铁盒里。
三塔下香火缭绕,陆洋请了最粗的香。江宁意看着他跪在蒲团上深深叩首的背影,忽然明白他许的是什么愿。
她摸摸锁骨间的银杏叶吊坠,第一次认真祈祷那些长眠南疆的英魂,能保佑活着的人好好活下去。
回程的公交车上,陆洋一直望着窗外。当车子经过新建的烈士陵园时,他突然挺直脊背,右手举到太阳穴边——一个标准到刻板的军礼。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宁意假装没看见他颤抖的手指,只是默默握住了他空着的左手。银杏叶戒指硌在两人掌心,像一粒不会融化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