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跟你受的苦比起来,我这点累算什么。”他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顺从地坐下,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双手撑着膝盖,像是连坐直的力气都快没了。
郑建国看着王天这副模样,心中涌起一阵酸涩。他太清楚这种滋味了,在追查线索的日子里,自己也常常是这样不眠不休。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这样硬撑着,迟早会垮的。”郑建国的语气里带着责备,却也藏不住心疼。
王天摆了摆手,想要岔开话题:“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等案子结束了,睡个三天三夜也没人管我。”
他说着,站起身来,顺手整理了一下歪斜的领带,“倒是你,别想太多,安心养伤才是最重要的。”
郑建国还想说些什么,王天已经走到了门口。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转动,身体微微僵在原地。
郑建国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开口问道:“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说?”
王天缓缓转过身,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到床边,伸手拍了拍郑建国的肩膀。他的手掌带着温度,却也传递出一丝难以言说的沉重。“你好好养伤,其他的别操心。”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在斟酌着每一个字,“等你恢复了,咱们还有硬仗要打。”
郑建国看着王天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明白肯定还有隐情,但他也知道,王天不愿说,必定是有自己的考量。他点了点头,伸手握住王天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用力捏了捏:“我等你的好消息,你自己也多保重。”
王天勉强笑了笑,松开手,拉开房门走了出去。随着门缓缓合上,郑建国望着紧闭的门板,心中泛起一阵不安。
他躺在床上,肋骨处的绷带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每一次牵动都像有生锈的铁丝在皮肉间绞动。他数着天花板上吊灯投下的菱形阴影,时针在寂静中发出齿轮转动的细响,却盖不住脑海里翻涌的疑问。
王天临走时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此刻如同一根倒刺扎在他心间。当时王天的手指在门把手上反复摩挲,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化作的那声叹息,比任何话语都更让人心慌。还有案件里那些悬而未决的谜团——金属箱里的违规样本是否足够指证所有幕后黑手?1203会议室的窃听装置又记录了多少足以颠覆局面的秘密?这些问题如同密密麻麻的蛛网,将他困在黑暗的漩涡中。
郑建国烦躁地翻了个身,亚麻床单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窗外的梧桐树影在月光下摇曳,斑驳的黑影投射在天花板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形状,恰似案件里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
他盯着那些影子,思维不由自主地陷入更深的焦虑:“要是证据链存在漏洞怎么办?
那些人会不会趁着检测报告还未公开,再次销毁罪证?”
床头的电子钟突然闪烁,红色数字跳转为凌晨两点十七分。郑建国猛地坐起身,伤口的疼痛让他眼前炸开一片金星,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摸索着按下台灯开关,昏黄的光晕里,王天带来的水果袋蔫巴巴地瘫在桌上,苹果表皮已经出现褐色斑点,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时间的紧迫。玻璃杯里的水早已凉透,他仰头一饮而尽,刺骨的凉意却无法浇灭胸腔里灼烧的焦躁。
“这样干躺着也不是办法。”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在空荡的房间里激起细微的回声。
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刃上,他却浑然不觉。拉开窗帘的瞬间,潮湿的雨气扑面而来,路灯在雨幕中晕染成朦胧的光斑,几个便衣的身影在阴影里来回踱步,黑色轿车的轮廓在雨水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如同潜伏的鳄鱼,随时准备撕碎眼前的猎物。
回到床边时,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冷光刺得他眯起眼睛。
输入密码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回车键按下的瞬间,等待界面的进度条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
当案件进展页面终于加载完成,密密麻麻的文字如同蚂蚁般在屏幕上爬行,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个标题,直到一行红字突然撞进眼帘——“城北立交桥结构安全检测结果”。
鼠标悬停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点击的瞬间,满屏的红色警示符号如血花般炸开。
郑建国的瞳孔骤然收缩,报告里的文字像子弹般穿透心脏:“检测发现,城北立交桥3号桥墩内部存在大量劣质填充物,主要为建筑垃圾、废弃塑料等,结构强度仅达设计标准的35%,远不达标。”那些文字在视网膜上不断重影,与通车典礼上彩带飘扬、领导剪彩的画面重叠,化作无数无辜百姓的哭喊声。
“上周才通车……”
他颤抖的手指拿起手机,输入纪委联络人号码时,他数度输错数字,屏幕上跳动的光标像极了他此刻紊乱的心跳。
此刻桥墩里的建筑垃圾与塑料残渣是否正在承受超负荷的压力?满载乘客的公交车是否正驶向那座摇摇欲坠的\"死亡之桥\"?
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炸开,冷汗顺着脊椎滑进早已汗湿的绷带。
当\"城北立交桥检测结果严重不达标,结构强度仅35%,必须立即封桥!\"
的消息终于发送成功,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肤上留下月牙状的血痕。手机静置在积满水痕的桌面上,漆黑的屏幕宛如深不见底的深渊。每一秒的沉默都化作无形的重锤,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他开始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重重砸在地板上,震得肋骨处的伤口如同被撒了把盐,可胸腔里翻涌的恐惧远比疼痛更令人窒息。
突然,手机的震动声如惊雷划破死寂。郑建国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冷汗顺着后颈滑进绷带。
\"已派三组人员携带路障连夜封锁,禁止一切车辆通行。无人机已升空进行实时监测,施工图纸与监理日志正在调取,调查组正突击审讯项目负责人。\"短短几行字,却让他如坠冰窖又似浴火重生。
暴雨在黎明前悄然停歇,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泥土与沥青混合的气息涌入房间。郑建国守在电视机前,熬红的双眼布满血丝,遥控器被攥出深深的汗渍。六点整,新闻台标志性的开场音乐响起,当\"城北立交桥紧急封闭\"的红字标题跃入眼帘时,他下意识地坐直身体,伤口的牵扯让他闷哼一声,却死死咬住下唇,目光钉在屏幕上。
镜头里,灰蒙蒙的天空下,那座通车仅一周的立交桥如同一头垂死的巨兽,横亘在城市主干道上。
往日川流不息的车流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闪烁的警灯与身穿反光背心的工程人员。画面拉近,戴着安全帽的技术人员站在摇晃的脚手架上,手中的钻孔机发出刺耳轰鸣。随着钻头深入,灰白色的碎石簌簌落下,混着黑色的塑料残渣和红色的砖块碎屑——这些触目惊心的画面,正是他用命换来的铁证。
桥的另一端,几辆警车呈扇形排列,红蓝警灯在晨光中交替闪烁。
数十名记者举着话筒和摄像机试图冲破警戒线,此起彼伏的提问声被风雨撕碎:\"是否存在质量问题?封桥是否与贪腐有关?
\"维持秩序的警员面无表情地重复着\"无可奉告\",可远处桥墩上不断掉落的劣质填充物,早已替他们回答了所有疑问。
郑建国倚着床头,绷带下的伤口仍隐隐作痛,却抵不过眼底迸发的炽热。王天推门而入时,手里的牛皮纸袋还在往下滴水,显然是冒雨赶来。
“看看这个。”王天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将一沓刚打印的材料拍在床头柜上。纸张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的温热,油墨未干的字迹在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