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些人心中的直觉相符,这一剑将会朝天,因为他在这漫长夜晚中渐有思绪。
这思绪为他带来的不是明悟,而是一个疑问。
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无法改变他的处境,死亡仍会到来,所以这个选择其实没有意义,但……这已经是唯一有意思的选择了。
如此足矣。
至于别的事情,有过的承诺,他当然也想要继续下去,然而世事从来不会因此而改变,就像光阴长河永远向前,从无倒流之日。
所有念想归于一寂。
顾濯行将出剑。
如今的他仍旧没有勘破第二问,未能重回羽化之境,但他终究是他。
谁也无法确定这一剑将会有着怎样的强大。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剑落时,方有真相。
就在剑起瞬间,远方传来一声呐喊,听不清是喊的什么。
顾濯也没有去看。
疲倦是其中一个原因。
更关键的是,早在入局的第一刻,他就有过无数遍的计算。
在那些计算中,不存在一个于此时出现的人。
这个推断是正确的。
所以,在此刻出现的声音不只有一道。
一声再一声,接二又连三。
不似大秦将士们高唱岂曰无衣时满怀豪壮,这些喊声都是凌乱的,是不重复的,也是干涸沙哑的,但都表达着同样的意思。
——道门来了。
就是这么简单的四个字。
……
……
大秦的将军们霍然回首望去。
见到一幕暌违人间百余年的画面。
道门倾巢而出。
……
……
荒人们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变化,更加坚决地向前推进。
便在此时,前进的队伍中有混乱倏然而生。
一位司祭的头颅被来自身旁的长刀当场斩落,鲜血四溅散开。
握刀的青年荒人没有被鲜血带来的炙热乱了心神,他毫不犹豫地挥刀斩向另外一位司祭,然后……死在途中。
没有进行任何沟通,数十近百次如出一辙的刺杀同时出现,收割生命。
哪怕是对生死置之度外的荒人,都在此刻生出极为强烈的震撼错愕,完全无法理解为何会有族人在这种时刻进行叛乱。
但这并未妨碍到他们做出自己的反应,战斗迅速地开始,然后在绝对的数量差距之下,叛乱者不断被杀死。
有愤怒的荒人试图质问,然而得到的只有不顾一切的反击,或是以牙齿,或是以折断的骨头,以所能借用的一切事物。
画面是如此的血腥。
以及荒唐。
纵是想象力最为放肆的人类,都想象不出荒人竟会在此刻生出内乱,为魔主而乱。
……
……
无论道门的出现,还是荒人的内乱。
都在顾濯眼中。
大秦的铁骑开始转向,朝着道门中人发起冲锋,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死去。
那些来自群山桃源中的荒人正在拼命,竭尽一切手段,把族人和自己的性命都拼掉。
陈迟和求知站在道门中,朝他挥手,也不知是邀功还是别的什么。
几近坠境的裴今歌原来没有离开,孤零零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那无可挑剔的颜容上淌着雨水,有朵不知从何处来的小白,留在她的唇瓣。
他心想,这是否梨带雨
这个想法未能长久。
一道纤细若线的亮光映入他的眼中。
那是一把剑。
其名且慢。
顾濯望向那处。
林挽衣浑身是血。
南宗断了臂。
忽然之间,顾濯有所明悟。
在这场生死之战中,他从未有过临阵破境的想法,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境界太高。
他也没有去思考庵主留下的第二个问题,因为这场战争中……他始终站在众生的对立面。
像他这样的人,在这世间往往会被冠以一个称呼。
寡人。
既然是寡人,又如何能解开众生这道题
直至此刻。
……
……
无数思绪中,顾濯没有停留。
他握住再次到来的且慢,与之道了声谢。
布满锈迹的易水剑,再次绽放出锋芒。
顾濯往前一步。
出剑。
朝荒原上空斩去。
无数雨水从中截断。
云海骤开,天分一线。
世人见晨光倏亮,道主执剑而在其中,朝天行。
恍恍惚如羽化登仙再飞升。
……
……
一个身影在剑光的映照中,若有似无地出现在顾濯眼前。
他在片刻沉默后,带着沧桑与厌倦问出了那句话。
“我该称呼你为渊岱,还是盈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