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的梨汤还在咕噜咕噜冒泡呢。维安从怀里掏出个靛青色的小布包,手指头在包口的丝线结上绕了两圈,这才慢悠悠地把小布包塞进扁越人的围裙口袋里。
“今儿早上去药庐弄来的安神散,听说是加了夜合花的。”维安瞅了一眼正在井边帮林小云儿拧水桶的庄周一,压低声音笑着说,“小周周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的,把被子踹开了三次呢。我可听到你半夜起来给他盖了两回被子角儿了。这药要是再喂不下去啊,明天就得你顶着黑眼圈去喝醒神茶喽。”
扁越人刚想伸手捂住他的嘴呢,那带着维安体温的药包就已经贴在自己的肚子前面了。
他的耳朵尖儿微微发热,把脸扭到一边,瞪着维安说:“你呀,比我娘还能操心呢。”
“我这是替某人着急呢。”维安双手抱在胸前,靠在门框上,眼睛盯着庄周一那沾了水的青衫下摆,“你说你们俩都在一张床上睡了小半个月了,连个药都得我这个外人来递。你再这么端着架子,要是哪天小周周突然开窍跑了,我可就得找你要酒钱了。”
扁越人被说得耳朵尖儿更红了,抬手做出要推他的样子,可是手碰到维安肩膀的时候却停住了。老远就听到庄周一在那笑呢,还夹杂着林小云儿喊“顾大哥,水桶又歪啦”的声音。他呢,手指头不自觉地在围裙口袋那摩挲着,口袋里除了药包,还有个温凉的玉坠子。这玉坠子是昨儿晚上庄周一翻出旧物件儿的时候,硬塞给他的,还说这玩意儿“比护身符都灵验”呢。
维安瞅着他那发呆的样子,轻轻笑了一声就转身走了。
这时候,灶房里就剩下扁越人站在冒热气的梨汤前面了。那热气啊,把他的眼睫毛都弄得模模糊糊的。一直到庄周一用沾着井水的手突然放到他后脖子上,这可把扁越人吓得差点把汤勺给撞翻喽。
庄周一凑过来,鼻子尖儿都快碰到扁越人的耳垂了,头发上还沾着一小片碎草叶子呢,他问道:“阿越,你在想啥呢?刚刚看你和维安说话,我帮小云儿捡了七块鹅卵石的功夫,都没见你笑一下。”
扁越人伸手把庄周一头发上的草叶子摘下来,手指头在这少年柔软的头发顶上停了一小会儿,才说:“没啥,就是……在想药的事儿呢。”“药?”庄周一眉毛立马皱成个小疙瘩,拽着人家手腕就往堂屋走,“我就说那苦了吧唧的玩意儿不用喝。昨天你喂我喝的时候,你自个儿都皱眉头呢。我昨儿夜里偷偷把药渣倒在后院老槐树下了——”他突然停住,仰脸看着扁越人,眼睛红红的,“阿越,你是不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啦?我、我以后不偷偷倒了,你喂我我就喝,喝之前我先亲你一下,这样就感觉不到苦味儿了……”
扁越人被他这话弄得心跳都乱了一拍。
昨天夜里给他擦药的时候,这少年也是红着眼圈儿,借着药劲儿把他按在床头,说要用“甜的东西抵债”,结果把两个人都亲得脸红红的,耳朵都发烫。
他把手抽回来,整理被拽皱巴的衣袖,声音轻轻的,就像落在梨汤里的花瓣似的:“不是因为药……是我……是我担心……”
“担心啥呀?”庄周一揪着他的衣角,手指头都有点微微发抖,“担心我太闹腾?担心我老是闯祸?我可学乖了,今天早上我还特意帮小云儿挑水呢,顾大哥都夸我有力气了!”他冷不丁地凑近扁越人,热乎乎的呼吸都扫到人家嘴角了,“还是……担心我太喜欢你了?”
扁越人咽了下口水,喉结动了动。
窗外的蝉鸣声一下子变得特别刺耳,他都能听到自己心跳得像敲鼓似的,连围裙口袋里的玉坠子都跟着发热了。他伸手搭在庄周一的肩膀上,硬着头皮往后退了小半步,说道:“小周啊,咱们才认识了三个月呢。”
“是三个月零七天。”庄周一马上纠正,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星星似的,“我都数着呢,从你帮我挡住那支冷箭开始,我每天都在数。”
扁越人被他这副认真的模样给逗笑了,伸手就把他的头发给揉乱了,说:“你可真傻。”
“本来就是嘛!”庄周一抓住他捣乱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上,“这里跳得比打排位赛的时候还快呢,阿越你摸摸看呀——”
“开饭喽!”林小云儿的声音从堂屋那边传了过来,算是给扁越人解了围。
他急忙把手抽回来,转身就往厨房走,结果被庄周一拉住了衣袖。
这少年歪着脑袋看着他,刚才那股子委屈劲儿一下子就没了,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阿越笑了,那我就不难受了。不过昨天晚上的事儿……晚上我再试试看?”
扁越人的耳朵尖红得都快出血了,拿起桌上的木勺,做出要打人的样子,庄周一笑着躲开了,也不知道啥时候,他头发里又冒出了一片草叶。
中午吃的是青菜炖豆腐,还有灶台上烤得金黄金黄的土鸡蛋。
扁越人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庄周一的碗里,却看到这少年皱着眉头,拿筷子戳了戳菜叶,说:“阿越你又挑食,上次你说青菜能补铁,可我觉得……你夹的肉才更补呢。”
“就会耍嘴皮子。”扁越人嘴上虽说嫌弃,可还是夹了块炖得稀烂的五花肉。
庄周一见,马上就眉开眼笑起来,一边嚼着肉,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阿越你夹的肉啊,比林婶子做的都香呢。”
扁越人低着头只顾喝汤,压根没察觉到庄周一的眼神正紧紧地黏在他的嘴角上。
这时候,少年冷不丁地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拿着半块鸡蛋就凑了过来,嘴里说道:“阿越,你喝汤的时候沾到嘴角了,我来给你擦擦。”
扁越人还没回过神呢,那温热的鸡蛋就已经贴到他嘴唇上了。
他下意识地一张嘴,却瞧见庄周一突然身子往前一倾,柔软的嘴唇擦过他的嘴角,还带着鸡蛋的咸香味儿,顺势就把剩下的半块鸡蛋喂进他嘴里了。
庄周一往后退了两步,耳朵尖红得就像熟透了的樱桃似的,却还硬装着镇定,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刚刚看到顾大哥喂小云儿吃糖葫芦就是这么干的……阿越……阿越你可别生气啊……”
扁越人看着他那副慌里慌张的样子,突然就笑出了声。
他伸手把庄周一嘴角的蛋渣给擦掉,声音轻柔得就像一声叹息:“真傻。”
院子角落里的老槐树被风吹得沙沙响,维安端着个空碗从柴房走出来,正好就看到堂屋窗边的这一幕。
少年红着脸搓着手指头,青年笑着给他擦嘴角,阳光透过窗户纸洒下来,照在两人重叠的影子上,就连风里都弥漫着甜滋滋的梨汤味儿呢。维安摸了摸空空的袖袋,心里直懊恼,咋就没把林小云儿的铜墨盒带出来呢?要是带着啊,就能把眼前这一幕画下来,那他可就能在顾子安面前吹上半年的牛了。
他蹑手蹑脚地退到墙角,瞅着灶房里还在冒泡泡的梨汤,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得嘞,这药啊,看样子真得喂到年底喽。”
维安捧着陶碗往井边走去的时候,鞋尖不小心把半片飘落的槐叶给碾碎了。
他本来是想给林婶子添碗水的,结果在转过堂屋廊角的时候,一下子就闯进了那片被阳光照得透亮的窗景里。扁越人低着眼眸给庄周一擦嘴角呢,手指肚上沾了点蛋渣,就那么在少年的嘴角轻轻抹开。庄周一仰着头看着他,睫毛在眼睛喜而微微颤抖。
“咳。”维安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碗沿撞得手腕生疼。
他看了看自己空着的左手,这才想起来,今天早上给林小云儿修铜墨盒的时候,把平时常用的狼毫笔插在案头了。
要是现在袖子里有笔墨的话,他肯定得在井边的青石板上画上几笔,把这比春山刚刚苏醒还好看的模样画到纸上去。
可能是他弄出的动静太大了,庄周一最先察觉到了。
他顺着扁越人的肩看了过来,正好和维安的目光对上了。少年的耳尖啊,本来就红得跟在酒里泡过的樱桃似的,这一下更是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就揪住了扁越人的衣袖,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尖尖的,还带着几分发颤呢:“阿、阿越……维、维安哥……”
扁越人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就瞧见维安抱着个碗站在槐树下,正强忍着笑在井边打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