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玻璃上,雨丝划下弯弯曲曲的水痕,基地的应急灯在墙角洒下昏黄的光。
维安捧着青瓷茶盏站在门口,热水冒出来的雾气让她看不太清——扁越人正半蹲着,拿温水蘸湿的帕子轻轻擦着庄周一额角的碎发呢。他白大褂的袖口卷到了肘弯,露出来的手腕上还有清理废墟时蹭上的泥点子。
“教授,水温调好了。”维安把茶盏搁在床头柜上,青瓷和木头相碰发出的那点轻响,吓得扁越人的指尖抖了一下,帕子差点掉了。
他赶忙直起腰,镜片后的睫毛耷拉了一下,喉结也动了动,说:“放那儿吧。”
维安退到门边的时候,瞅见床头柜上摊开的病历本了。
最上面那页写着“体温38.7℃,淋雨引发旧疾”,字是扁越人那种特有的刚劲小楷,“旧疾”两个字留下来的后遗症,一到阴天下雨,庄周一的关节就像被钝刀子割着似的疼。
“我……我先回去了。”维安抓着门框的手有点发紧,眼睛扫过扁越人白大褂口袋里露出来的薄荷糖纸。
那糖纸的边都卷起来了,很明显是被人摸了好多好多回的,跟上个月林小云儿犯低血糖的时候,扁越人给她的那包薄荷糖是一个牌子的。扁越人“嗯”了一声,手指头无意识地在糖纸边缘蹭来蹭去。
一直等到门关上,发出轻轻的响声,他才低下头去看沙发上的那个人。
庄周这一觉睡得可不踏实,眉头紧紧地皱成一个小疙瘩,围巾早就滑到腰那儿去了,锁骨那儿有一道淡粉色的旧伤疤就露了出来。这伤疤啊,是三年前他被埋在废墟
想当初,扁越人在手术室外面守了整整三十六个小时呢,守得他都把墙皮抠掉了一块。
“烧得好厉害啊。”扁越人小声地嘟囔着,伸手去摸了摸庄周的后脖颈子。
他的掌心刚碰到,就被那烫人的温度给弄得赶紧缩了回来,不过很快又把手放上去了,就好像是要再确认确认似的。
他转身从衣柜里拿出浴袍,又跑到浴室去试了试水温还有水位。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庄周的衬衫前襟都被汗给湿透了,贴在身上皱巴巴的,就像一团乱麻。
“这么睡的话,肯定要捂出疹子来的。”扁越人在沙发前面蹲下,手指头就悬在庄周的纽扣上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捏住了第一颗纽扣。
那金属扣子在他的指腹刚智脑在他脑袋里叽叽喳喳地说:“宿主和目标人物的肢体接触值已经超过阈值了,建议……”
“闭嘴!”扁越人朝着空气低声呵斥了一句,镜片后面的耳朵尖都微微泛红了。
智脑的电子音一下子就停住了,他这才接着解纽扣。第三颗纽扣被布料给卡住了,他呢,怕把人弄疼了,就弯下腰轻轻扯了扯,这头发梢啊,就扫到庄周一的下巴了。
睡着的庄周一突然哼唧了一声,扁越人吓得差点就松了手,一抬头,瞧见庄周一也就是皱了下眉头,然后又接着睡了。
他这才松口气,动作变得更轻柔了,最后把所有纽扣都解开了。
在脱湿衬衫的时候,他眼睛扫到那道旧疤,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动了动,手指在疤的上方停了一下,可最后也就是拿帕子蘸了点温水,慢慢把疤上那层薄汗给擦掉了。
“该泡澡了。”扁越人把庄周一横着抱起来的时候,庄周一无意识地往他的颈窝那儿蹭了蹭,热乎乎的呼吸就喷在他耳垂上了。
他脚步一下子就停住了,心跳声在耳朵边“咚咚”直响,不过还是稳稳当当地朝着浴室走去。
浴室里热气腾腾的,扁越人半蹲着把庄周一放到浴缸里,温水一下子就没过了庄周一的腰。
庄周一被水温刺激得抖了一下,眼睫毛动了动,迷迷糊糊地就睁开眼了。
两个人眼睛对上的那一刻,庄周一彻底清醒过来了,耳朵尖“唰”的一下就红透了,两只手慌慌张张地捂住胸口,结结巴巴地说:“扁、扁教授!你……你你……”
“醒了?”扁越人就跟没事人似的拿起浴球,蘸了温水往他背上擦,“发烧了要是不泡澡,睡一晚上会更难受的。”“你、你咋能脱我衣服呢!”庄周一的脸涨得通红通红的。他突然就想起今天早上乔儿说过的事儿,乔儿昨天被隔壁基地的小姑娘看了腿,就一个劲儿地闹着要娶人家,还说什么“被看了身子就得负责”呢。
他紧紧抓着浴缸边缘,手指都因为用力过度变得煞白煞白的,声音也哆哆嗦嗦的,“乔儿说……说不能随随便便就让人看身子的呀!”
扁越人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住了,手里的浴球“啪”的一声掉进了水里。
他抬起头的时候,眼镜片上都蒙了一层水雾,不过说话的声音还是稳稳当当的:“都是大男人,这有啥大不了的?”
“可、可是你是扁教授啊!”庄周一着急得在那儿直跺脚,溅起来的水花把扁越人的白大褂前襟都给打湿了。
他又想起刚刚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一双手轻轻地擦过自己的旧伤疤,那动作慢腾腾的,就好像是在仔仔细细地描摹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似的。那双手的手背上有一道淡粉色的疤,和自己锁骨上的疤是同一天留下来的。
“我都给你处理过多少回伤口了,你都忘了?”扁越人弯下腰去捡起浴球,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庄周一的脚踝。
庄周一就像被火烧了一下似的,赶紧把脚缩了回去。扁越人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接着说:“三年前塌方的时候,你腿上划了个大口子,那是谁给你缝的针啊?上个月你爬悬崖把膝盖都摔破了,又是谁给你换的药呢?”
庄周一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耳朵尖红得就像要滴出血来一样。他瞅着扁越人垂在身侧的手,那道旧疤从手背一直延伸到手腕呢,这疤是当初为了把他从废墟里拽出来,被钢筋划拉出来的。
那时候啊,扁越人紧紧捏着他的手腕就往安全区跑,血滴答滴答落在泥地上,就像开出了一串红梅花似的。
“我……我不是那意思。”庄周小小声地辩解着,手指下意识地搅着浴袍带子,“乔儿说……说要是被喜欢的人看了身子,就得娶人家当媳妇呢。”
“媳妇?”扁越人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镜片后面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他就想到方才智脑提到的“关注值”,又想起白大褂口袋里那张薄荷糖纸——上个月的时候,庄周一说“林小云儿的糖可甜了”,他就像着了魔似的买了同款,打那以后,每次一看到庄周,就会不自觉地去摸摸口袋。
“你晓得媳妇是啥意思不?”扁越人冷不丁地问道,声音轻得就好像生怕吓跑了啥东西似的。
庄周一下子愣住了,水蒸气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他就想起昨天乔儿拉着他去看基地新来的小护士,还说“媳妇就是要一块儿吃饭、一块儿睡觉,冬天的时候互相暖被窝的人”。可他瞅着扁越人那被水雾弄得潮乎乎的睫毛,一下子就觉得乔儿的话没说全乎呢。就好比啊,瞧见对方白大褂口袋里的糖纸,自个儿的心就扑通扑通跳得老快了;被对方擦疤的时候呢,就盼着时间能过得慢些,再慢些;这会子泡在温水里,却感觉心跳比水温还热乎呢。
“我……我不晓得。”庄周一侧过脸去,就瞧见扁越人白大褂口袋里露出来的糖纸。
那糖纸的边儿都卷起来了,就跟上周他说“这糖可真甜”的时候,扁越人塞给他的那颗糖的糖纸,简直一模一样。
浴室里的水汽越来越重,把他俩的轮廓都弄得模模糊糊的了。
扁越人伸手把水龙头给关上了,起身的时候白大褂的下摆滴答着水,可他站得倍儿直,就像戈壁滩上扎得稳稳当当的标杆似的。
庄周瞅着他的侧影,冷不丁就想起维安今儿早上说的话:“教授最近老是盯着智脑的关注值看,我还以为他改性子了呢。”
“该起来喽。”扁越人拿过浴袍想给他裹上,可庄周突然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子。
对方手背上还留着三年前的旧疤呢,那温度可比浴缸里的水还热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