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碰了一鼻子灰，无奈的看向坤兴皇后。
坤兴问道：“孙大人，选秀一事，难道必须做吗？”
孙传庭见皇帝动怒，却并未慌乱，伏地叩首时袍袖拂过青砖，衣料摩擦声在月洞门穿堂风里格外清晰。
他抬头时目光坦然，鬓角微霜在月光下泛着银辉，倒比平日多了几分恳切：“陛下容臣冒昧，选秀一事非关私趣，实乃祖制所定、国体所系。自太祖高皇帝开国以来，凡新君登基稳定之后，必行选秀之礼，成祖、仁宗、宣宗诸朝皆循此例，便是先帝崇祯爷在甲申之变前，亦曾诏礼部筹备选妃事宜——此等制度，非为帝王私欲，实乃维系天下根本之规。”
坤兴皇后见皇帝面色稍缓，轻轻放下手中玉盏，指尖在桌沿叩了叩：“孙大人说祖制，本宫倒想起《皇明会典》里确有记载，选秀之事需经礼部三审，从民间良家女中择贤德淑仪者，既防外戚专权，又正六宫风化。陛下登基已逾十载，后宫至今唯有本宫与几位旧邸妃嫔，于礼制而言……”她声音微顿，眼尾余光扫过皇帝紧抿的唇线，“倒显得太过简素了。”
永昌帝手指摩挲着酒杯，杯壁上的缠枝莲纹硌得掌心发疼。愤而道：“成祖五征漠北，后宫妃嫔亦不过二十余人。朕继位时天下未定，如今虽称太平，然还有诸多大业未成，怎可在此时大张旗鼓选秀？”
孙传庭膝行半步，腰间玉带扣与地面相碰，发出清响：“陛下忧心国事，臣等万死难报。然正因其时天下初定，才更需以选秀明制度、定纲常。昔年太祖立《皇明祖训》，首重后妃选自民间，便是要断了外戚干政之根。今陛下后宫单薄，若不及早按制充实，来日若有宗室贵胄私进女色，或地方官借选秀之名行谄媚之事，反失了祖宗立制之本意。”
孙传庭忽然抬头，目光与皇帝相接，“且臣斗胆直言，此事确是满朝臣子之期盼，望陛下三思。”
这话如重锤敲在殿中，坤兴皇后手中茶盏险些打翻。
永昌帝猛然抬头，眼底掠过一丝震动——他并非不知子嗣单薄的隐患，只是近年来南征北战，竟忘了身为帝王，绵延皇嗣本就是国之大事。如果熹宗有后，明朝也可能不亡。
孙传庭声音渐低，似在回忆甲申年的血火，“魏忠贤为何能专权？皆因光宗选妃失察，客氏得以乱政。太祖定下选秀制度，每三年一次，由礼部会同内监会选，层层筛选德行、门第、才学，便是要确保入宫者皆为清白良家，既能襄助皇后治理后宫，又可避免内廷与外臣勾结。今陛下若废除此制，他日若有奸佞趁虚而入……”
“够了。”永昌帝突然摆手，声音却已没了怒意。他望着庭中桂树影影绰绰，想起去年冬至祭天，太常寺卿曾奏报“皇嗣星位黯淡”，当时只当是虚词，如今想来竟有几分心惊。再看孙传庭，老臣伏地时脊背仍如青松，哪里有半分“饱暖思淫欲”的模样？分明是自己因他纳妾一事先入为主，倒忘了这是当年在潼关背水一战的铁骨忠臣。
坤兴皇后见机，轻轻按住皇帝搁在桌沿的手，温声道：“孙大人不是说选秀非为美色么？本宫倒觉得，多几位贤德妃嫔，一来能帮本宫料理后宫琐事，二来也可让陛下多些知书达理的枕边人，于国事何尝不是助力？当年马皇后辅佐太祖，徐皇后劝诫成祖，后宫贤明，实乃朝堂之福。”
孙传庭趁热打铁，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绫：“这是臣与礼部尚书何三俊连夜整理的《选秀条例》，内载太祖至先帝朝选秀成例，凡秀女选自军民吏员之家，严禁勋贵联姻，年龄须在十四至十六岁，通晓女红诗书者方得入选。且按祖制，每次选秀不过三十人，分位不过妃、嫔、贵人三等，断不会如前朝嘉靖、万历般广纳妃嫔，虚耗国库。”
永昌帝接过黄绫，烛火映得绢面上小楷发亮，第一条便是“凡选秀女，必选身家清白、德行端庄者，不得与大臣联姻”。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山东巡抚曾想将女儿送入宫中，被他严词拒绝，当时只道是防止结党，却未想过该以制度定规。若按这条例，选秀反而成了杜绝私相授受的利器，倒比自己一味拒绝更合章法。
“陛下可记得，前年河南旱情，臣奉旨赈灾时遇一老妪？”孙传庭见皇帝翻动黄绫，知道机枢已转，“她拉着臣的马缰说，‘盼着皇帝选几个知民间疾苦的娘娘，也好让宫里多些替百姓说话的人’。民间早有传言，说陛下后宫空疏是效法太祖节俭，却不知太祖在位时亦曾选秀六次，为的是让天下百姓知皇室与民相亲。如今选秀，正是向天下彰显陛下遵循祖制、垂范万民的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