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岩胜在回程的路上遇到那个男人。
当时天上正下着雨,淅淅沥沥,他披着蓑笠,骑着马,在泥泞的道路上向前。
年初他举行了元服之礼,如今已经是成年的男子,这次进城是和城里的贵族交换庚帖,预备年后成亲。
他未来的妻子是贵族之女,两人有过一次短暂的会见。
那女子有一双鹿一样的眼睛,乌黑的长发披散,长长的垂到臀部,顾盼回眸时,岩胜身边作陪的贵族男子对他哈哈一笑,说青年男女,他俩日后定然情好。
成婚——
这样的事情,继国岩胜考虑不多。
虽然是他人生的大事,但继国神社未来神官的姻亲早就定下,他的妻子一定会是位娴淑的女子,平和地融入他的生活——面对如同仕女图中走下来的未来妻子,他的心情很平静。
倒是回程的路上遇到雨水,给他造成了大麻烦。
伞在泼天的大雨里无法撑开。
身上的蓑笠挡住大部分雨水,还是有潮湿的冷气顺着缝隙往皮肉里钻。
牢记于心的方向,在烟波飘渺里也看得模糊不清。
马匹的步子也变慢了。
这时候,继国岩胜远远的,看到了前方的破庙,还有破庙前的男子。
那家伙站在破败庙宇的檐下,一身黑衣,脸却很白,在一片阴沉的晦暗中白得发亮,视线向着他的方向袭来——却又似乎是错觉。
继国岩胜一抓缰绳,马儿彻底地慢了下来。
吁——
他在庙宇前止步,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来到庙宇之中。
靠近之后,被烟雨掩映的男子的面容清晰地暴露在他视线中。
苍白如纸的面颊,鲜艳的红色的嘴唇,卷翘的长长的睫毛,还有睫毛下无情的眼眸——见过一次就无法忘怀的美男子。
“劳驾。”
擦肩之时,继国岩胜对着男子点头。
他将马牵进了庙宇之中。
头上的瓦片大片的疏漏,雨水滴滴答答落下,只有神明雕像所在的方寸之地尚显干燥。
岩胜解下蓑笠挂在一处,给马儿略微擦了擦身上的雨水,又拿出草料喂食。
忙完一切,他终于有时间顾及自己的时候,才发现早来的男子同样进了庙宇。
“你是……继国神社的人?”
那男子用带着口音的话语询问他。
【口音】这东西只是一种形容。
乡下人的口音总是吞字,带着一股乡土味,在城里人听来会引起嘲弄的笑声;
都城里贵族的口音同样有吞字和惯用俚语,可语调语气带着一种丝绸样的光滑,一开口散发出时间堆积出来的厚重感。
庙宇里的男子是后者。
继国岩胜略有些惊奇。
倒不是因为被认出身份感到吃惊,他的服饰上还有神社的家徽,继国神社作为一方信仰,被认出来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
他惊奇在,既然对方是城里的贵族,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荒郊野岭的破庙里,还在如此糟糕的天气外出?
“我是继国神社家的长子……”
继国岩胜认下身份,同时询问对方的身份。
男子始终用那双无情的眼睛盯着他,以莫测的神态,玩味的语气,回答他:
“我只是一个过路人罢了。”
继国岩胜注意到,那双眼睛是血液的颜色。
至于男子脸上的神情,这倒是没什么奇怪,城里的贵族对待他人,往往也是这副态度,视他人为猪狗,只有自己至高无上。
可他身为神社继承人,倒也是第一次作为【猪狗】被人注视。
换句话说,这男子的身份可能比想象中更加尊贵?
两人的谈话告一段落。
继国岩胜开始生火,整理出暂歇的床铺,拿出食物准备烤热了充饥——这样收拾的空隙里,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是下意识的行为,他拿出干净的铺盖,率先为那男子准备好落座的地儿,并招呼对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