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爬过院子的青灰高墙,中厅的六扇落地长窗尽数敞开,过堂风自天井游廊穿廊入室,带着房前屋后小河的湿润清气,拂过条案上几盘蚊香的袅袅残烟。
楹联上“水流花放吾其游”的小篆被风掀起一角,厅心那幅古松图的墨色,在穿堂凉意里愈发苍劲如生。
窗外鸣虫断续的振翅声,应和着厅内众人的笑。
有李乐在,家宴于温馨处,又添了几分味蕾的满足。
尤其是李春,一道惦念已久的樱桃肉,打着的嗝里,还着意犹未尽。
饭后,罗汉床被撤去炕桌,几个软垫一圈,玩具一摆,成了三个娃娃小小的游乐场。
大人们坐在四周,品着从井水里镇过的西瓜,聊着家长里短。
“诶,太婆怎么教你的?有玩具要干什么?”依在罗汉床边,手里一柄蒲扇,不时对着孩子们扇动几下的张稚秀,摸了摸正和李笙争一个小风车的李枋的大脑门。
李枋低头看了看小风车,愣了愣,便递给了被推开几次,又继续爬过来的李笙,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没!”
李笙则瞅瞅到手的玩具,先是笑,随后想起什么似的,两手一合,冲着李枋,作揖一样晃了几下,转身,又从正躺靠在软垫上的李椽手里,拽过一只忙碌球,递给李枋。
正当围观的大人都以为李椽要闹时,李椽却什么表示都没有,随手拿过一个塑料球,手脚并用的自娱自乐起来。
“哟,这小人儿,还会谢谢啊。”李钰凑上去,坐到榻边,揪了揪李笙头顶支棱起来的那撮呆毛。
“呵呵,现在会再见、谢谢、飞吻和亲亲,都是李乐教的。”大小姐笑道。
“诶,李椽这么大方的么?”
“那得看谁,别人不行,只有李笙。”
“呵呵呵,好,当姐姐的,就得压的住弟弟。”
“李钰,您小时候就是这么欺负小晋的?”大姑父郭民端着茶杯,呵呵着。
“哪有,那时候我们见面又不多。”
“但每次都给我爸心里留下了阴影。”
“找打!”李钰作势,给了李乐肩头一巴掌。
“嘿嘿嘿。”
“不过,”张稚秀把李枋往罗汉床里拉了拉,“你们几个,虽然年龄差的多,又不在一起生活,但感情还能这么好,也挺不容易的。”
“现在好了,这三个娃以后,一定要互敬互爱,互相帮扶着。”
“必须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不是?”
“就得这样。”
李乐这时候瞅瞅边上一直没说话的李泉,“大泉哥,这李枋以后是准备在沪海了?”
“我想让娃回麟州,你大伯,你嫂子也不让啊。”
“就是。”李钰把李椽抱到腿上,捏着胖嘟嘟的腿肚子,“与其说什么教育资源、眼界这些,都是次要的,关键就是一个,在于距离信息和思维中心的距离。”
“呀,大姑,您这话深了啊。”
“深了?哈哈哈,我哪有什么深不深的,我也是听人说的。要是我,我只知道最简单的一个道理,孟母三迁。诶,这孩子怎么这么懒得?”李钰晃了晃腿上,一脸笑模样,往自已怀里一瘫的李椽。
“哈哈哈,能看出来,这孩子是个心宽的。”张稚秀笑道,看了眼李乐,“诶,你怎么觉得你大姑话深了?”
“我啊?”李乐扔掉手里的瓜皮,擦擦手。
“要我说,就是思维模式的暗知识传递仍需物理场域的具身认知,人群向超级城市聚集,追逐的不是办公场所,而是持续参与认知进化的可能性。”
“能说人话?对内可以之乎者也,对外,就得田间地头。”
“嘿,您说的是。”李乐点点头,“我是想说,大姑说的,正好是城市社会学里一直在研究的几个问题,像信息代谢速率差异、思维范式浸染机制还有机会拓扑结构差异这些。”
“通俗点说,就是,我们可以把大城市想象成一个24小时营业的信息快餐店。比如你在中关村,可能吃个早餐就能听见隔壁桌讨论最前沿的技术,你在陆家嘴,等车的工夫就能听到最新的财经消息,如此,这种环境就像天天泡在一个信息的温泉里,不知不觉就被泡入味了。”
“那意思,你和别人吹牛逼,也能那么与众不同。”大姑父郭民插话道。
“老郭?注意用词!有孩子呢。”李钰瞪了郭民一眼。
“哈哈哈哈~~~~”一群人都乐。
老太太也点头,“话糙理不糙么。小乐,你继续。”
李乐“嗯”了声,“而对比之下,小城市更像是个温馨的家庭厨房,信息更新就像妈妈做的拿手菜,虽然温暖可靠,但菜式可能十年不变。”
“你听到的新闻可能是亲戚群里经过多次过滤之后的信息,聊天的内容更多是家长里短。不是说这样不好,但就像长期只吃家常菜的人,突然要品评米其林餐厅,难免有点不知所措。”
“嗯,有感觉,就像,回麟州,再和那些老伙计喝酒,他看你和傻子一样,其实你不知道和他们聊什么了。”李泉一旁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