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北伐。
李易沉默着从顾怀的话里听出了那份决心与意志，他思考了很久，这对于他来说很少见，因为以往对于顾怀的军令他总是毫不犹豫去执行，哪怕要面对的是辽国的千军万马。
但这一刻他却说：“王爷，是不是有些着急？”
满打满算，魏辽之间的国战也才爆发堪堪几年，对于两个屹立在世间顶端的帝国来说，国运不应该这么简单地押上，按道理来说，一国的崩塌应该以十年或者数十年计，想要在短短几年内甚至是一场战争内将这种体量的敌国灭亡，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易有这个发言的资格，毕竟从进入北境开始，他就一直驻守在边境，替大魏守着国门，一天又一天地直面北面刮来的大风。
估计就连朝中对北伐战事最为乐观的官员们，在某天夜里喝醉了与同僚闲话时，所期盼的时间也需要十几年，前后数战，打垮辽国的脊梁，夺取辽国的土地，杀死辽国的子民，直到把辽国逼回到草原上的某个角落。
--是的，哪怕是最乐观，也没人觉得能把辽国彻底灭亡。
“在你看来，辽国是什么？”顾怀并没有对李易提出的疑问感到恼怒，他从来不是喜欢搞一言堂的人，“或者换句话说，你是不是觉得你作为一个起于行伍的将领，此生最大的价值就是在灭亡辽国的这个过程中奉献你所有的心力包括性命？”
李易想了想，斩钉截铁：“是的，辽国是魏国唯一的大敌，能战死在这场国战里是末将的光荣。”
“但对于我来说不是，”顾怀微微摇头，“倒不是怕死，而是在我看来，辽国其实并不算是结果，它更应该是一个过程。”
“过程？”
“你有没有想过，当北伐夺下辽国的上京道，解决了辽东的金国，或者胃口再大一点，将西京道与西夏也一起灭了，让魏国成为这一片土地唯一的主人，那么接下来的魏国，应该做点什么？”
当所有的外敌都消失了，当魏国度过开国以来百年最黯淡无光的岁月，那么在这场用尽全部力气的厮杀里活下来的魏国，会做什么？
然而这次李易却并没有思考多久，只是仿佛沉迷在了顾怀所描述的那个未来里，笑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么末将估计就能回江南卸甲归田了吧？”
“看不出来你还喜欢讲这种冷笑话，一个打完了国战的主将，想跑回家种田？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到了那时候你就得天天去朝堂上站班了。”
“光是想一想末将就觉得不习惯。”
“我也不习惯，所以这些天来北平里开的朝会，我一次都没去过，”顾怀说完顿了顿，“差点让你把话题转走了...你能说出来卸甲归田这种话，说明你和其他人一样，也是只把辽国当成唯一的敌人。”
“难道还有其他敌人？”
顾怀沉默片刻，看着逐渐雨停的天空，轻声道：“很多。”
李易几乎是本能地开始思考起大魏周边的那些国度，一个个名字在他脑海里跳跃浮现，然而除了辽国，确实没哪一个国家称得上大魏值得正视的敌人。
“在很远的地方。”顾怀提示。
“王爷是说...海外？”
“这个世界很大，非常大，封建集权能够实际控制的区域也就那么多，甚至连高丽和倭国都太远，只能扶持而不能占领，”顾怀说，“但如果不走陆路，就有了另外的可能性，也许在你看来辽国是个值得用性命去拼的敌人，然而在我看来，真正想让大魏腾飞，关键点还是在于如今的江南，以及那条以江南为起点的海路。”
“所以你问我为什么会这么急，希冀在一场北伐中就将辽人彻底赶回草原？那当然是因为我清楚，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守旧的、渴望平稳的，在灭掉辽国之后，连你都像归隐田园，那些朝中的党争、尔虞我诈自然就会爆发出来，人们都在忙着争权夺利，自然没人想要再朝外面看一眼，”顾怀摇头道，“所以我得趁着我还年轻--或者说我的心还年轻，把这件远比辽国灭国更重要的事做完，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消耗在与辽国的拉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