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站起身子：“你坐。”
这番模样要是落在旁人眼里，必定要骂一声不解风情，然后看清崔茗的脸庞时再骂一声暴殄天物，然而顾怀现在实在是不想招惹风情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的李明珠在沧州努力经营着港口，莫莫翘了家在千里之外的黄沙之地，两个人就已经证明他够贪心了，真要再来一个，就算顾怀在潜移默化中已经默认了这个年头三妻四妾的现状，也颇为不自在。
看见他这幅模样，崔茗嘴唇微挑，大大方方地坐在他刚刚坐过的位置上，替他批阅起那些繁杂细微的政务来，只是在翻过又一封折子时，她皱了皱眉，轻声道：
“这些天辽人的暴动多了许多。”
顾怀并不意外于这一点，他看着窗外的明月，说道：“那可是五十万辽人，其中有大部分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突然有一天要离开熟悉的土地，被集中看管起来，忍受着恶劣的生活环境，不暴动才奇怪。”
“但这样很好，”顾怀转头说，“辽人从来不是什么温顺的绵羊，如果没人闹事，我反而还会担心他们在忍耐着搞大事情，可现在只要把刺头的脑袋砍下来挂在安置营外，然后告诉他们魏辽已经在洽谈平民战俘的遣返问题，大部分人都会老实地等待起来。”
崔茗轻轻点头。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将此地汉人编户齐名，同时从后方迁徙百姓，太花时间，这里毕竟失陷了那么多年，就算夺了回来，想要重新纳入大魏的掌控，也依旧是水磨工夫，除非辽国能顷刻间崩塌，让汉人和辽人的平民有共存的可能性，不然这种残酷的驱离行为只能继续下去。”
崔茗轻轻歪了歪头：“你从来都不是会解释这么多的人...果然这件事还是会让你良心不安么？”
“想听实话么？”
“想。”
“会，”顾怀说，“我甚至能想象出来那些巨大的集中营，那些负责看管的汉人会变成新的施暴者，许多无辜的人会在这个过程中死去，整整五十万人呐--辽人固然是异族，但他们也终究是人。”
“你后悔了么？”
负手站在窗前的顾怀脸色冷得像月光。
“后悔？”他说，“从不。”
“想做成一件事，从来都需要代价，我不享受这个过程甚至可以说排斥，但需要去做的时候，我从来不会圣母。”
“如果不是不可能杀光这五十万人，”顾怀轻声说，“你猜猜我会怎么做？”
握着笔的崔茗突然在这夏日的夜里感觉到一股袭来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