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明明知道不应该生气，但现在就是控制不住脾气，他甚至觉得，早就应该跟具老板他们大闹一场，免得处处受人牵制。
其实，最深层的原因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跟修夫人之间有天壤之别，中间横着一道无可跨越的天堑，从今以后，所有的幻想全部破灭，活着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正是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才让他不愿再听这个伙计指挥。
他在伙计肩膀上用力一推，把他推开，大步往回走。
那个伙计急了：“陈老板，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吓唬你？千万别惹具老板，他在南方军里面有几个不好听的外号，有人叫他活阎王，有人叫他催命鬼，还有人叫他五步蛇，他想灭了你，你活不过今天。”
陈宝祥不管他，自顾自的走了，既然无法跟修夫人修成正果，那么他活着，活一天算一天，走到哪里算哪里，反正没有未来。
一直到了西门桥，他才慢下来，左右看看，流水哗哗作响，从趵突泉那边过来，一直往北去。
他就觉得，自己从前的所有幻想都被这流水冲走了，现在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就算是死了，也无牵无挂，反正传文、传武已经长大，他们可以照顾柳月娥和秀儿，如此一想，他觉得身轻如燕，再也没有半点负担。
至于南方军和八方面军的事情，都是身外之物，跟他无关。
“陈老板，怎么有这种闲心，在这里看流水？”
东面桥头，忽然想起修夫人的声音。
陈宝祥抬头看，修夫人穿着一件普通的青色长袍，戴着亚瑟帽，嘴唇上沾着胡子，伪装成一个江湖术士的模样，只不过声音是无法掩盖的。
陈宝祥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修夫人此刻应该在正觉寺街。
修夫人又叫了一声，陈宝祥才醒过神来，赶紧走过去。
当下他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改变，再次面对修夫人，连说话的腔调都变了：“我去给日本军部的人送饭，又得到一些新消息，藤野一郎就在里面，不知有多少人想取他性命，但根本无法得手。朱俊给我说他会拍摄日本人在全国的布防情况，还说南方军和八方面军都需要这种情报，等他送出来，如果还是胶卷，怎么给你一份？”
修夫人皱着眉头笑了：“陈老板，今天怎么啦？说话如此耿直，跟平时完全不一样，这么机密的事，怎么可能在大街上说？”
陈宝祥苦笑了一声：“那应该怎么说？我本来就是为你们运送情报的，每个人都在利用我，如此而已。说白了吧，不管我做什么都没有用，因为我不是八方面军的人，也不是南方军的人，不可能跟着你们封官进爵，只能是自生自灭。修夫人，事情已经说完，告诉我，如果拿到那种情报，怎么给你一份？”
修夫人没办法，牵着陈宝祥的袖子，两个人一直向北，去到了铜元局前街。
“陈老板，一定要小心，日本暗探到处都是，如果你想破罐子破摔，以为自己什么都无所谓，他们抓了你，肯定牵连到家人，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变成这个样子，但你马上清醒过来，告诉我，日本军部里面发生了什么？”
陈宝祥觉得头里嗡嗡作响，眼也发花，突然一脚跌倒，坐在旁边的石板上。
修夫人掏出小手绢，到水边去打湿了，然后给陈宝祥擦脸。
陈宝祥闻到手绢上的香水气息，渐渐清醒过来。
他看着修夫人的脸，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忽然间悲从中来：“我刚才觉得自己好像中了魔一般，就是想大声说话，不想偷偷憋着，现在清醒了，全都明白过来，朱俊说他要拍摄全国的鬼子布防图，鬼子把北方的人调到南方去，还有一部分来到济南，就是要加强中原，俄罗斯人大概探听到这种消息，想要越境攻击，控制北方，甚至封锁鸭绿江。”
修夫人缓缓的点头，一直把陈宝祥的脸擦拭了一遍，然后才笑着回答：“我就知道你心里有事，其实这些情报并不重要，有很多种渠道可以取得，但你一定要小心，我们现在活在济南不容易，一个疏忽，就能发生意外，到那时谁都救不了你。陈老板，平时可以任性，关键时候绝对不能，你背后是一大家子人，是不是？”
陈宝祥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那些没结婚的人光棍一条，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走到哪里都无所谓，生死可以置之度外，但他不行，他出了事，柳月娥、传文、秀儿，都会受牵连，整个陈家米饭铺就会被夷为平地。
他不敢说自己跟修夫人之间的差距，但是这种差距明显存在，就好像修夫人用手绢擦他的脸，他就知道，对方在天上，自己在尘埃当中，中间隔着不知多少阶梯，永远都走不上去。
想到这些，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极度苦涩。